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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在黑暗中捂着浸透了血的手臂,冷冷地说:
“没数。我没忍住,又赌光了。”
“……”娘再不做声了。
阿九觉得屋里比屋外更冷,一脚把门踹开,走了出去。
方家巷子的夜依旧是孤苦而清冷的,家家户户都在叹气。刚过去的新年欢乐与他们无关。
一只野猫饥肠辘辘地跟在阿九身后,阿九回头踹了它一脚。它喵呜了一声,窜进不知谁家园子里几尺高的雪堆,不见了。
阿九模模糊糊地想,手伤成这样,郑叔那里的活儿是干不成了。……还是得去赌坊试一试,别的地方,太慢了。再弄不到钱,娘的眼睛就再也治不好了。
主城西门有宵禁,得绕道南门才能进城。阿九抄的是近道,需要穿过一片乱葬岗。他哆哆嗦嗦地穿过几根歪歪斜斜的白幡,躲过地上几个人形雪堆,忽地听到一声不该有的响动。
阿九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软,滚倒在一个破石碑后头,不敢动了。
仓皇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蓦地止住了。
阿九屏住呼吸,从石碑后往外看了一眼,头皮一炸。
一个长发蓬乱的女人……也许是女鬼……趴跪在雪地上,叩头如捣蒜,口里还絮絮哭诉什么。
更令阿九惊恐的是,女人对面的半空中,漂浮着一个灰衣人,宽大的灰袍下竟然没有脚!
他们离得不算近,阿九断断续续听到“杀人”、“孩子”、“春花”,其余的便听不真切了。
那灰衣人逼近了些,阴恻恻说了什么。女人吓得浑身颤抖,大声喊:“不是我!”
一股奇香在寒意中弥漫开来,女人忽然僵住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她缓缓爬起来,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朝灰衣人恭谨地行了一礼。
阿九脊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那香气继续扩散如幽微丝线,窜入鼻息,阿九只觉得浑身一软,意识仿佛被一根鱼钩从天灵盖勾了半截出来,却被颈后的什么东西卡住了,进退不得。
身体已经僵硬,像一截木桩一般,倒了下来。
那灰衣人反应如电,瞬息飘到眼前。灰袍领口上的脸庞正对上阿九的鼻尖。
这时候,月亮出来了。
月光穿过层层迷雾,撒满雪地,也照亮了灰衣人的脸。这是一张小而尖的脸,眼如绿豆,口鼻突出,面上杂乱地丛生着奇怪的毛发,不似人脸,倒像是某种熟悉的兽脸。
兽脸突然一咧,露出上下四颗尖长的门牙,声音尖细得令人汗毛倒竖:
“蝼蚁。”
啮齿大张,一口咬进阿九的脖颈。鲜红的血如箭喷出。
阿九看到的最后图景,是灰衣人胸口衣料上绣着的一朵三瓣祥云。
幸好,他胸口内袋里还有一块碎银子,死的时候,不全然是个一无所有的穷鬼。
浮沤梦幻身,百年能几几。薄雾再掠过的时候,乱葬岗上依旧只剩几根白幡招摇,人、鬼、妖,俱已无踪。
吴王府,墨云轩。
吴王蔺熙性情宽厚,好享乐,喜排场,也从未听过什么盘剥百姓的事情,他是先帝最宠爱的弟弟,荒年能为江南要下免税的文牒,什么水利、开埠的好事业总能轮的上他。在他治下,百姓争相从商,百业兴隆,许多江南百姓甚至只知有吴王,不知有天子。
蔺长思进来的时候,吴王正在看一张封地舆图。他抬起头,端详了一下儿子的脸色。
“晚上的药服了么?”
蔺长思回道:“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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