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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相逢少年时第二章培训（第1页）

（二）培训

泥地里有些湿润，马车艰难的在有些松软的乡路上驶过。张先生带着东芝坐在车里，缓缓地向西篱村的农庄进发。张先生向少年简单介绍他要入赘的人家，顾家虽薄有一些产业，但居安思危，从不外显，一直耕读，所开医馆一间，只为传承祖学，未有做大之念。自迁居北方以来，踏实度日。

正月十七十八两日，天气晴好，开始有春天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张先生要对少年进行简单的培训，以使他进门后能尽快进入角色，不至于哺一开始就留下木讷笨拙，不懂礼数的印象，不利于他今后在家中立足。人是自己推荐给东家的，也不能丢了自己的脸面，因此很尽心地教导着他，先给他讲赘婿的基本要求。基本完全是倒过来对新妇的要求，赘婿作为男子嫁过去，要承担的事务也如新妇一样，每日洗衣做饭，洒扫庭除，缝缝补补，服侍全家；同样要求四德，婿德婿言婿容婿功。要求心胸宽厚不得怨愤，讲话音量适中不得恶语，形象端正仪容整洁，勤劳吃苦不得懒惰。最核心的两件事是体现仆身赘婿地位的，不得上桌吃饭，家人吃饭时要站在桌边伺候，察言观色眼疾手快；每天晚上服侍妻主洗漱，跪地给妻主洗脚。张先生叮嘱这两件事要平和看待，不必心怀郁闷，日子久了自会习惯。

然后是过门那日，完全是男女倒置，要着红色新娘装，坐花轿，蒙盖头，跨马鞍，跨火盆等，举行仪式后送入洞房，坐在洞房里等妻主揭盖头。然后拜主，敬茶，服侍，完成作为仆赘的一系列义务。

《赘婿规》有详细规定，逐条解读，涉及各种错误如何处罚，特别是六出之规，应时刻牢记，切莫触犯。心怀怨愤不敬父母不敬妻主为其一；监守自盗行事不当损失主家财产为其二；行事疏漏致主家声誉贬损为其三；有疾长期不能劳动不能侍主为其四；操行有亏不忠妻主为其五；多年无嗣心怀嫉妒不允他侍为其六。同时亦有已奉父母子嗣为官不去的保护条款。

除此之外，主家亦有自己的家规家训，入门后自会令其遵守。

这是基本的行为规范需严格恪守。对于如何侍餐如何伺候洗漱等各家规矩不同习惯不同也无法具体演练。

赘婿者，情况有三：第一种是多为家贫无以为继，孤苦一身无产无业者，未有嫁妆几乎均为彩礼买断，属于半奴身份，归为仆身赘婿，入赘后，是要承担繁重体力劳动，且是没有自由的，做得不好，主家是可以发卖的。这类为婿者自非久有意愿，故几乎难有婿功，进门后会有一段艰难时日；第二种是有人家恶毒继母专门把继子培养成赘婿，此类情况自小训练各种劳作，且惧人言，一般会有嫁妆，妇家也不会太过苛责，属于普通赘婿，这类赘婿，有一定的人身自由，类似于普通婚姻，但孩子也依然是跟女方姓；还有一类就是遭遇家族变故或被人贩人牙拐骗卖到专门做男仆生意的人手中，自幼刻意培养，着重琴棋诗画、骑射技艺，为上流阶层提供赘婿、仆妾、银袖，为笙馆提供高级笙男。这种情况，赘婿的体力劳动家务劳动在精不在量，多为高门大户所需，身份与仆身赘婿相当，只是生活场景和具体方式明显有别于第一种。

东芝显然属于第一种情况。作为贫困农家的男孩子，从小就在田间地头劳作，砍柴打草，耕田放牧自然不在话下，但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却是分毫不会。短时间也不可能教会。因此张先生给他分析利弊，不会只能进门后勤学多做，无甚良方；主家为耕读人家，礼仪要求自比普通农家要高，因此应着重在这方面周到严谨，做到问必答，答必恭，行必敬，言必谦；诸事当心思细腻，不可莽撞。两天下来，东芝觉得自己言谈举止发生了很大变化，尽管在村里，他其实就比较另类，他从来不把自己当做和村民们一样的人。他不喜欢像那些村夫农妇那样粗鄙，他爱干净，言语不粗俗，行事重规矩，他一直向往外面的天空，向往像个读书人一样优雅自信。但在接受了张先生的培训后，才知道自己终究是个见识短浅，不知礼仪的村民，心中也微微感叹：做赘婿真的很艰难啊，尤其是仆赘，先是仆，然后才是婿，外面的世界并不总是想象中的那样精彩，还有这样的卑微，这样的从属。他这一次的选择，不仅仅是嫁人，也不单纯是做主人的夫婿这样简单的，实际上是彻底失去自由，沦为仆人，他必须要重新定位，接受新的角色。这是自己的选择，也是自己的命运，即使是黑暗，他也必须沉入其中，希望自己最终能破茧成蝶，从绝望中拼出一条路，他是不会轻易认输的。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这两天张先生一直在农庄培训东芝，并准备待嫁事宜。明日就要大婚，张先生将红色的喜服、靴子、盖头、喜乐果等物品交给东芝，又对明天的议程和注意事项进行交代。东芝站在张先生身旁聆听，待张先生交待完，东芝从他唯一带出来的小包袱里取出一对把玩核桃，双手递给张先生，说：“先生，您对东芝的帮助和教导东芝铭感五内，也因您的相助全家才免于饥馑，家兄才能娶妻。东芝实在贫乏，没有什么可感谢先生的，因见先生喜欢把玩通球，东芝几年前在山里曾采到一些观赏核桃，这两只品质最好，不成敬意，聊表心意，请先生不要嫌弃”。

张先生接过核桃，知道他是一个有心人，有些欣慰地说道：“谢谢。礼不在重，贵在于心。明日进门后，你可有给主家各人准备点什么吗？”

“东芝微寒，没有能拿得出来的东西，只亲手做的笔架，手串，敬送长辈；按照礼仪，本应亲手为妻主准备寝衣寝鞋，但东芝没有此技艺，只在事情定下后，求娘帮助做了双粗陋的寝鞋”。

得知他已经做好准备，并不是完全懵懂地进门，张先生放心了：“对于你来说，能有这样的礼物已是一片诚心。本来有无皆可，但你若准备了小礼物，就会多少化解生人难见的情势，也会让大家对你有个好印象，能助你尽快在新家打开局面”。

“今日也不早了。明日我会去送亲，也是证婚人，你不要害怕。哺食后简单化妆上轿，议程时间较长，你尽量少吃少饮水”。

“好的，一切都听先生的，感谢先生指点”东芝恭谨地回道。

今夜，注定是个难以成眠的夜晚。一般忐忑，两处闲愁。明天，他要彻底告别旧日生活，成为别人的“新娘”了。这几天，他一直在想，却始终不得其解。为什么张先生会看上他，文不能测字，武不能护宅，颜值达不到以色侍人的标准，体能上不具备出卖苦力的壮硕。他不过是在陈药供的那儿帮忙整理药材，也没有说过几句话，就被张先生看好，推荐他给东家做赘婿。家里实在是没钱买药了，他只好到陈药供这里赊药，用自己的劳动换取信用。近几年，种田之余，他常到这儿帮忙，其实也是因为陈药供人还不错，并不讨厌他，他也能够趁机跟陈药供学着认几个字，满足自己的不死心。论干活论体格，他不及兄长，论灵活机智，他不及三弟，论长相，他不及隔壁大勇，令人赏心悦目；自己沉默木讷，性格并不讨喜，容颜路人，无甚亮点，劳动能力一般，不是农耕好手。一直以来，爹就很看不上他，认为他空想文武做人不踏实，娘也说他为人刻板，不懂变通，他是家里最不被看好的那一个。临行前，爹还说要是换做兄长就好了，认为以他的条件性子，此去必会前路坎坷，受尽苦楚。可是，兄长是家中长子，必是要传宗接代，延续门楣的，再说，他也知道兄长的秘密，此番同意，正是为了成全兄长，以报五年前的赠饭相救之恩。他心慕读书，却无力实现，他向往习武，却只能躬耕陇亩，他亦想终有一日，再遇少时梦想，抱得佳人，但山高水长，注定南柯一梦。他从袖中拿出一枚珠花，默默抚摸，终于轻叹一声，怅然收起。明日之后，即便前路艰辛，为了一家人的生机，也得无怨无悔。即便挨打受骂，忍饥挨饿，即便屈辱和泪，极限体力，也当一往无前，负重而行。既已选择，便当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