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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自傅大人入狱那日起共在东厂南狱内羁押六十三天,而这期间,高似一共入南狱四次……”
“那是他的地盘,他想去几次都行。”谢暄的反驳是下意识的,甚至显得急迫,就连他自己也是等话音落下才反应过来,微微怔住。
抬手掩面,时不时的轻咳成了最好的掩饰。
无妄沉默了少倾,待谢暄神色稍定才又开口道,“高似平日虽常出入东厂,却几乎不去狱中,但在这六十三天中,既无要案他却频繁出入,实在是耐人寻味。”
“大狱是东厂腹地,里面莫不是高似的亲信,你怎么就知道他出去了狱中。”
“殿下,东厂也并非是密不透风之地。”无妄天生冷硬的声调将字一个一个地掷来,“娘娘只要想知道,自然是有办法知道。”
耳中顿时嗡鸣不已。
是啊……只要她想知道。
她是皇后,是大楚最有权势的女人。
正如傅行简所说,她一边声称自己痛恨这滔天的权势,一边却又牢牢抓住,不肯放过一丝一毫。
那她对自己呢?
不止这辈子,就连前世的谢暄也曾想过许久,究竟是痛失爱子之时恰好出现的替代品,还是未来可以用作局中的一枚筹码?
是该感激,还是害怕?
他分不清,无论想多少次他都分不清,以至于后来他想,恐怕皇后自己也说不出答案。
无妄没有出声,他静静地等待着,直到谢暄眨眨眼恍惚着反应过来,瞳孔微微紧缩。
在这样一个对峙的时刻,他竟然又失神了。
“殿下,高似一向杀伐果断,他既将傅大人关在牢中施以重刑,为何不干脆杀了,在他明明占据上风之时,为何又会突然同意将人转入刑部大牢,从而失去掌控。”无妄沉声道,“良木县早在殿下与傅大人到达前,就明里暗里多了许多锦衣卫的人,属下最初以为是刺杀,可显然不是。还有,中秋那夜,属下还未靠近殿下就被人阻拦,那些人身份虽未知,但能拦住属下的,绝非普通人。”
中秋那夜,谢暄微微蹙眉,想起当时深巷里莫名传来的打斗声,还有傅行简那有些明显的,刻意回避的态度,他微怔,就连无意识地饮下了一杯让他原本难以下咽的茶都无知无觉。
高似的确谨慎至极,抓进东厂的几乎就没有活着出来的,更何况安在傅行简头上的罪名本就是诬陷。
先斩后奏这种事他做过太多,所以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高似会迅速定罪处决,然而傅行简虽受尽折磨,却在东厂整整呆了六十三天,直至被救至刑部大牢。
而且其中有一事,就连谢暄自己也曾倍感疑惑。
按傅行简的说法,高似一手安排了江由簪中藏诗一事,以他的缜密,又怎么会对大理寺失火一事置之不理,反而去造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贪墨罪栽赃给傅行简。
贬黜至虞县,恰到好处。
可他们这些人就只看到高似频繁出入,却没有看到傅行简血流成河,几近丧命!没有看到他被铁链勒进血肉里,手臂上至今有褪不去的深疤!没有看到在刑部的就医记录,倘若再晚一点,他就会命丧南狱。
他们不知道,他们当然不知道!
无妄的话犹在耳边,可又好像隔了道墙嗡嗡作响,不真不切。
谢暄仍愣怔着,盯着巷口那棵已经焦黄的柳树,柳枝忽而随风摆动,几片叶子零落而下,继而是商铺前高高竖起,色彩明艳的幌子,行人忽然按住的头巾。
无形的风在这一刹有了形,谢暄眼睁睁地瞧着它到了自己面前,闯过口鼻,撩起他鬓边的发,仍不肯停歇,直到头也不回地撞上墙,散了力,最终只能堪堪掀起悬挂着的山水图一角,不甘地放下。
山水图的挂轴嚓地落在墙上的一瞬间,谢暄忽然起身,衣摆扫过无妄的手背,
“我不会相信你的。”
气氛凝滞,衣带窸窣,是无妄再次躬身跪伏,
“殿下,娘娘只是希望您能早日醒悟!”
“殿下!娘娘一心只为殿下筹谋,是不会害您的。”
几乎已经快走到门边的谢暄忽然停下脚步,房间里越静,临街的嘈杂声好似从窗户外一下跃了进来,在耳边嗡嗡作响。
“无妄。”谢暄原本清润的嗓音沉得犹如晨钟远去的嗡鸣,“当年第一次去见皇嫂,我害怕躲了起来,是你第一个找到了我,也是你从桌下把我抱出来的。”
那时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无妄的断眉,惊惧让小谢暄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门外残阳的光被眼泪拆得七零八落,处处是泛着光棱,血红的,模糊的。
他被抱出来,粗糙的手指擦过眼下,又疼又惊,干脆放声大哭。
沉默少倾,也许无妄也忆起了当时,低低应了句是,这一丝迟滞让他始终冷硬的语调如冰上初化的水,虽是冷的,却也终于有些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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