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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换捏着毛笔,在文书上画了个圆圈,即表示此事了了。他运笔谨慎,好像这一生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这个圈画得够不够圆满。
忽然,金不换问道:“……你该不会,真不许你妹妹嫁人吧?”
周玉臣立在案头,在看朱麟送来的画像。她单手托着底轴,立在融融雪光中,憔悴脸容也显得风流雅致。不多时,她选定了模样:“照着这个,请匠人再雕一座妈祖像。”
待朱麟去了,周玉臣道:“莫说我家妹子还小,便是她不嫁人,又如何?”
金不换唔唔两声,低头继续画圈。
也不知是画了第几个圈,金不换无端端又道:“女子当嫁未嫁,有违天和。你我都……这样了是吧?强把人家绑到一处,共做畸零人,也未免太霸道了。”
金不换在纪察司,外号“袖公”:
不到惹火烧身,天大的事情砸下来,他也只会袖手旁观。遇到冲突,让级别更高的领导出头,他永远落后一步;得到赏赐,大家伙先分完了,剩下他再拿走;做决策时,除非会连累自己,否则上峰永远是对的。
据说,他对每一任上级都信誓旦旦地说过:“小人跟定您了!刀山火海都跟您去!”
然后,下值即失联。
纪察司每一个新人,都听过金不换的“三句官经”:
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风头愈大,麻烦越多。
让俸禄最高的人先上!
见“袖公”突然破例,周玉臣一时怔住,开玩笑道:“点啊你?准备响朵呀?”
金不换一张白面捏做的面庞,十足十的太监脸,呵着笑容:“我冇啊,我呢个人好冇胆嘅!就是好奇嘛,你不会真一辈子不让她嫁人吧?咁虾虾霸霸,不好吧?”
那一双细眼,笑得像面团上掐出来的两弯指甲印,神情却写着“不敢苟同”四个大字。
周玉臣心中暗笑,口中却道:“那又如何?我们家信妈祖的,妈祖也没有嫁人。点嘛?谁敢拉她去坐监?”
金不换听了,努力放平眉头:“此事怎能……”
这时,朱麟去而复返,急匆匆地撩开帘子道:“赖贵儿那个贼配军!咱们好心留他一命,他居然跑到贵妃娘娘面前,红口白牙地诬陷司正!”
金不换脸色微变:“莫非这厮真是贵妃的人?”
周玉臣却不以为意,道:“无妨,我这就去拜见贵妃娘娘。”
这厢,披香殿悬着一重又一重的纱帐,影影绰绰。
赖贵儿左腿绑了夹板,重心全倚在右脚上。他半垂着脑袋,眼睛却骨碌碌地在纱帐上打转。那帐子也奇特,随着日光的偏移,颜色逐渐从缃色过渡为绯色。
关贵妃的宫女说,这是价值万金的“月晕绫”。整个大梁拢共就三匹,全挂在披香殿了。
赖贵儿暗暗称奇:“这样好的料子不拿来做衣裳,白白挂着,有什么意思?宫女们倒是穿得灰不溜秋的。”
殿内传来几声喁喁细语,隔着重重帐帷,一座紫檀嵌玉石花卉十二扇围屏隔断了视线。赖贵儿见状,悄悄挪了下位置。他臀上虽抹了棒疮膏药,但右腿受力太久了,难免绷得皮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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