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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上)
陈林脚受了伤,虽然不是什么大毛病,但他还是不想动弹,他觉得累。仿佛脚踝的伤蔓延到了全身一样。他不是个懒人,但这受伤却仿佛挑动了他的懒筋,叫他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理、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说。于是他索性享受这难得的闲散,心安理得地叫姜玄伺候他。
洗好了澡,姜玄给他擦干身体、裹了浴袍,又让他坐在床上,拉开衣柜门,给他挑衣服。陈林虽然打定主意今天不出门,但好歹俩人朝夕相处,他在家但凡能穿的有个人样都不会只穿着睡衣睡裤走来走去,以前他觉得这样最起码他在姜玄眼里总是好看的、得体的。对别人他不这样,但独独对着姜玄,他格外注意这些,或许是为了虚荣心,或许是出于爱意,或许是想要保持新鲜感,他自己也说不清。但此刻他看着姜玄裸着上身蹲在衣柜前给他掏牛仔裤,他却突然觉得,这些或许是全无用处的。
姜玄同他完全相反,或许是因为对自己的身材过于自信,姜玄不怎么在意在家穿什么。有时候洗完澡只穿条子弹内裤就出来,头发上挂着水,披着浴巾走到厨房偷喝他正在熬的汤。姜玄身量很高,但跑到厨房偷吃的时候走路却一点不重,蹑手蹑脚地就跑到他背后去,趁着他舀了一勺汤凑到嘴边吹凉了之后扑上去抢着喝。其实陈林早就听到他的呼吸声,而且姜玄体热,即使不贴着他,单只凑在他身后,他都能感觉到那股热气环绕着自己。可他挺喜欢姜玄这样的,像个调皮的小男孩,又像个走心的宠物,不烦他、不过分闹他,总在最适当的时候,给这充满油烟味的生活一点调剂。
所以陈林丝毫不在意姜玄在家里的随性,甚至还有点放纵他的随意。托了这个习惯的福,此时他虽则不想看见姜玄,甚至还有点怕跟他对视,但穿着衣服的气势好歹要比光着半身强一些,陈林坐在床上,抬了腿,让姜玄给他套裤子。他已穿好了上衣和内裤,姜玄单膝跪在地上,抬起他的一条腿,把牛仔裤给他套进去。陈林从上面看着他的头发,心里连点波动都没有。换做往日,哪怕是昨天下午,他若遇到这场景,心中都多少会有点得意,还可能带着点甜蜜,但此刻什么都没有,他觉得很累,脑子像是被锁住了,没有一丝的想法。姜玄的呼吸喷在他小腿上,陈林伸手挠了挠床单,觉得有点痒,但他什么都没说。
姜玄给他套好了一条左腿,又给他把左边拖鞋套上,然后才抬起他右腿,继续给他套另一条腿的裤子。陈林一边把腿伸直了方便姜玄提着裤腰上来,另一边却两只手抓了抓自己上衣的下摆。姜玄把裤子套过他膝盖,才抬头对他说:“林林,你躺下点,腿伸直。”陈林照着做,躺到床上,两条腿举起来,伸出手去想把裤子往上拽,可姜玄比他动作还迅速点,一下给他把裤子套好了。陈林两只手抓着自己裤腰,轻轻把姜玄的手推开,说:“我自己来吧。”然后他自己又坐直、把扣子系上了。姜玄却没转身穿衣服,反而站起身来。陈林看他突然从地上立起来,像个狼狗猛地直起腰,一片阴影投下来,他忍不住有点心慌,问他:“你干嘛?你去哪?”姜玄没回答,转了个身从床头柜里掏东西。他的脊背宽阔,弯下腰掏东西的时候手臂线条迎着光,陈林坐在他身后,看着他大臂上鼓起来的肌肉,隐约知道他要拿什么。他看着姜玄掏了膏药出来,拆开盒子拿了一贴,又把盒子扣好扔回去,然后一边走回来一边撕开包装、揭开半张白贴,又蹲在他面前,把他脚抬起来。陈林心里有点痒,拿着被他举起来那只脚轻轻蹭了蹭他胸口。姜玄抬头看了陈林一眼,轻轻笑了笑,才把膏药给他顺着脚踝的曲线贴了一边,然后拿手贴着他脚踝蹭过去。
这动作不过几秒,姜玄就把手放下了,他托着陈林的腿,又给他把脱鞋套上。陈林只感觉被他碰过的脚踝上,那贴着的膏药发着药味,带着姜玄手掌的温度紧贴在他皮肤上,又紧、又粘、又热。这温度沿着血脉一路往上,烧到他心里去了。陈林伸手拍拍姜玄肩膀,说:“你起来吧,蹲地上干什么。”
姜玄却没动地方,抬着头看着陈林,手顺着陈林的裤脚滑进去,一路轻轻抚摸他的小腿。他的手没有胡乱动,也没有挑逗他,这手法很平常,没什么情欲在里面,就只是轻轻抚摸他,用指尖蹭着他的皮肤往上滑动。姜玄手上有茧,蹭在陈林腿上,他感觉有点麻,又有些痒,这痒意和他心上的很像,叫他感觉像是被人捧在手心上。这感觉奇异的取悦了陈林,叫他放松了一些下来,此刻他愿意正眼瞧姜玄了。
陈林轻轻推了推姜玄肩膀,笑着说他:“别肉麻。”姜玄也咧开嘴笑了,抬头看着他,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膝盖,小声说:“可快点好吧。”陈林揉了揉他的耳朵,又拍拍他的脸,说:“那你这几天伺候我,给我当牛做马,我就好的快点。”姜玄笑着点点头,又摸了摸他的脚跟。陈林看他半蹲在自己面前,仰着头看自己。窗外阳光正好,从陈林背后照过来,洒在姜玄身侧,映得他的瞳孔颜色好淡,像是剔透的琥珀。陈林抬头摸了摸姜玄的眉毛,手滑到他的额角,轻轻按了按,才问他:“累不累?”姜玄把他的手握住,贴在自己脸边上,轻轻在他手腕上亲了一口,说:“不累的。你好好休息。”陈林看着他还有点乌青的黑眼圈,心里那点痒痒的土终于松动,他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壳再一次破开一个小口,让他忍不住低下头,吻了吻姜玄的眉心。接着他又从他面前离开,手却还贴着姜玄的侧脸,拇指又蹭了蹭。姜玄抬头看着他,拍拍他的手背,嘴里嘟囔着:“干嘛啊这也不是晚上。”陈林拍拍他的脸,笑着说他:“死样。”然后又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嘴角。他听见姜玄鼻子里呼出气来,心里觉得十分好笑,忍不住嗤笑出声,可声音刚发出来,姜玄已经捧着他的脸,抬头含住了他的下唇,舌头滑进来,跟他结结实实的吻起来。陈林一边和他接吻一边“哼哧哼哧”地笑,俩人吻得啧啧作响,姜玄把他扑倒在床上,陈林伸手搂着他的脖子和后背,笑着说他:“傻狗!”姜玄喘着气,轻轻把他额前的头发拨开,又低下头细吻他,一边亲一边说:“就傻了,你不许嫌弃我。”陈林笑着点点头。
俩人亲热完,姜玄又把陈林拉起来,让他在家里稍微走动走动,陈林点点头,却转头问他:“那你吃啥?啊不对,那咱俩吃啥?”姜玄想了想,眨眨眼睛,说:“我去买吧。”陈林叹了口气,说他:“你说你怎么连做菜都学不会呢?你要是学会了,咱俩就能一天呆在家里,哪也不用去了。”姜玄有点不好意思,搓了搓手,说:“那,我,我不是手笨嘛……”陈林被他这蠢样弄得有点被取悦,心里那些不快暂时下去一些,忍不住拍拍他的脑袋,说:“行了,你赶紧去买去吧,我饿了!”
于是姜玄穿好衣裤,像阵风似的卷出门去了。陈林在卧室躺着看电视,等他带饭回来。他已打定主意当个地主老爷,准备这两天吃了睡睡了吃,享受一下生活的无聊和惬意。,远离一下庖厨。
等他听着姜玄高声说“我走啦”,然后又顿了两秒,随既关了家门。他听着关门声落下,便就倒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吊灯。这短短的一上午,他的心境已是换了好几番。这转变搞得他有点心力交瘁,此刻他终于发现,心累这个词还真不是说着玩的,这情感的波折让他自觉胸闷气短、气力全无,仿佛神经上跑了场马拉松,疲惫到了极点,当下反而反应不过来,此刻停顿下来,才终于觉得累了。
他心中对姜玄到底是怨愤多一些,还是依恋多一些,他自己也搞不清。这两种感觉撕扯着,时而这一面占了上风,时而那一面占了上风。他尽管气他、怨他,甚至忍不住上去抽他两巴掌解了自己的闷气,但理智上确又冷静无比,知道这终究是无用的,因着他心中对他还有十二分的感情——他早上起来的时候,一转头看见姜玄,迷迷糊糊的,心中先涌上来的却还是先亲亲他的欲望,那冲动如此明晰,甚至叫他花了好大力气才能忍住,又花了些许时间才明白这是何时何地,又想起了昨晚发现了些什么。但若说他对他只有情爱没有控诉,却也是不对,他一经自己的记忆想起昨晚的事,心里反倒还是不快,哪怕姜玄抱得他那样紧、对他的索取一如既往甚至更加富有占有欲,他还是没法不介意,甚至时时想着这事,这两种感觉撕扯着他的心,让他不愿意面对姜玄,即使是在情爱之中,也不愿看见他。他宁可只听着他的喘息、抚摸他的肌肉、舔舐他的汗水,却怎么也不愿看见他的脸、他的眼睛。刚刚在浴室,他甚至有一丝的怀疑和动摇,他甚至隐约冒出一个念头:他是在骗我呢,还是没有呢?
明明他没有问什么实质的问题,可他还是曾忍不住偷偷想过,若是他直截了当地问姜玄,你是否做了什么,姜玄会不会如实告诉他呢?他试探多次,想来姜玄也是明白的,但若要他此时此刻,亲口问出来,不知怎么的,他自己也做不来。他把手举在头顶,顺着指缝看天花板,他想,为什么我就是不问?问了会好吗?还是会更坏?可事情总不会更坏了,姜玄背着他操别人,还能有比这更坏的吗?没有了,除了这个没有更糟糕的了。那问了只会更好吧。可是他却想不出哪里会更好,这感觉像是一株毒花,不碰它的蕊,它在那里,可若碰了它,它会死,谁知道这毒液会不会溅到手上呢。可有什么毒?陈林想,难道他操了别人,就是毒?这才不是。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陈林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身趴在床垫上。他想,原来是这样,是这样。
然后他从床上坐起来,轻轻伸手摸了摸自己脚腕上的膏药。那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很热乎,可能是在被子里捂着久了。他摸着膏药贴上的小孔,轻轻滑过去,他想:我还是爱他的。是了,他此刻才发觉,他毕竟、究竟、到底,还是爱他的。否则谁能忍下这个呢?否则谁能只是看着对方为了自己焦急不安、声音发颤就突然放弃了自己的痛、转而只想安慰对方了呢?否则谁能只因为套个裤子、贴个膏药、感受到那指尖的情意和温度就心软了呢?陈林想,原来自己这么好哄,姜玄只是皱个眉、说几句软话,他的心都要被融化了,他以为他是姜玄捧在手心里的老爷,但原来他爱着他,他就再也不是老爷,是他手中的一块糖了。这爱意稍微显现一点,他已经可以如此失去立场,若是再显现一点呢?难免他要化在他手心里了。到那时他会变成一滩融化了的糖水,走不了、跑不了,若他爱他,那便饮下去,若不爱他,——
若不爱他,他要怎么办呢?
他也不知道。
所以他不问、不说、不听、不看。陈林想,爱情这东西真可恶,你投身进去,就再也没有自己了。
他有些泄气,又躺倒在床上。侧着头看窗外。窗外又下起雪来,风雪似乎很大,雪花飘在空中,天色一经泛着灰白了。陈林忍不住想问姜玄到哪了、衣服穿够了没有、外面冷不冷。他抓起手机,打开短信,却突然愣住了。
他想起来,姜玄走之前,似乎在玄关呆了两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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