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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约脸上露出为难的颜色,看着他,几次二番话到嘴边,也没能说出口。屠暮行鬓角顿湿,看她欲言又止,热汗像浪一样涌上后背,愈发躬了身,“夫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一壁回身四下挥手,把内外侍立的人都遣退了。这下好了,屋里空空,没有节?完整章节』()”叶鸣廊说起自己的家世,轻描淡写,“我是孤儿,在慈幼局长大,十二岁上参了军,是好是歹,没人管我。”这番话说得简短,但在如约听来,却不可谓不震撼。她开始思索,他的身世是否也值得探究,一个无人帮扶,却能在短短十几年间,从小小军士升至从二品的人,当真会像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和善吗?当然想归想,嘴上还是要虚应的,十分惋惜地说:“叶大人这些年甚是不容易啊。那么……家里一个作伴的人也没有了么?我上回来衙门,看见后街上有人领着个五六岁的孩子,似乎说起叶大人,我还以为是大人的家眷呢,原来是误会了。”叶鸣廊摇头,“我孤身一人,不知道父母是谁,也没有一个族亲。夫人想是听错了吧,哪会有人提起我。”如约看他神情,半点没有变化,就知道这次试探失败了,他压根儿不接她的茬。话题有些沉重,叶鸣廊自发换了个轻松的语调,打趣道:“夫人要是方便,就替卑职留意吧。要是卑职能娶上媳妇,到时候一定不忘夫人的恩惠,好好酬谢大媒。”如约笑着说好,“等我物色到了好姑娘,再来告知大人。”两下里复又让了礼,如约才别过他,登上来时的马车。回到白帽胡同,仍旧要忙她的绣活儿。这些年养成了习惯,有差事在身的时候,常是赶工一整夜,也不觉得累。到了第二天晌午,最后一针收了尾,搁下针线可以活动活动了。起身在屋子里溜达两圈,正想上外面的花圃看看,见前院的仆妇站在对面廊庑上,偏身和上房的婢女咬着耳朵。
不一会儿婢女就赶了过来,小声道:“少夫人,外面吴妈妈传话进来,说魏家老爷和夫人,殁了。”其实她对这消息早有准备,但忽然听见,还是微怔愣了下。“怎么没的?”婢女道:“说是昨儿傍晚出去找人商议事由,一晚上没回家。今早有人上小清凉山砍柴,发现山沟子里翻落了一辆马车,就报官了。衙门里查验过后,正是魏家的马车,车夫不见了踪影,车里两个人都摔断了脖子,没治了。”廊子上侍立的莲蓉忙上前来,小心翼翼道:“少夫人别难过,这会儿魏家大概正设灵堂办事儿,奴婢去回老夫人一声儿,您先预备预备。”如约点了点头,转身回里间,摘尽身上的首饰,找了件素服换上。不多会儿余老夫人赶来了,虽说并不怎么在意魏家人的死活,但却担心儿媳妇难过,切切地开解着:“人各有命,都是老天爷安排的。你要是伤心就哭一鼻子,哭过也算报答了生养之恩。”如约捺了下唇角,无奈道:“婆母,我哭不出来。”余老夫人面露尴尬,“罢,哭不出来就不强哭。也是,自小把你扔在外头不管死活,要是换了我,我也哭不出来。”()反正哭不哭,都不耽误奔丧。下半晌老夫人陪如约一同去了魏家,先随上赙仪,待要找人安慰,瞧着如约两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妹妹,迈出去的腿又缩了回来。至于满屋子不知哪一路的亲戚,戴着孝哭天抹泪,那嚎啕之声直喊得老夫人脑仁儿嗡嗡作响。如约见她不自在,便轻声道:“婆母先回去吧,这儿且乱着呢,您待着不合适。等后儿出殡您再来,露个面略尽意思就成了。”余老夫人也有去意,不过有些不放心她,“那你一个人在这里,能行?”如约说能行,“我有闻嬷嬷陪着呢,出不了岔子。”边说边朝东边看了眼,墙根儿底下站着两个锦衣卫,身上虽穿着便服,但脚上却是官靴,腰间还挂着绣春刀。尽力地不打人眼,但又处处打人眼,魏家的人看见了,没那胆子轻举妄动。余老夫人这头是真扛不住这四面不着边的累了,后来又交代了两句,就先回去了。如约要成服,麻布衣穿上身,头上扣起了尖角孝帽,因帽子极深,几乎遮挡住眼睛,须得折上一道边,才能看见外面的光景。魏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上前来,热络地劝解着她,让她别伤心,让她保重身子。如约木着一张脸,一一还了礼,说招呼不周,还请见谅。有人问:“姑爷怎么没见?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得先紧着家里吧。”如约道:“姑爷出京办差去了,事儿发生得突然,一时也赶不回来。”应付完了这些人,得上灵前点香,因她身上有诰命的衔儿,只需举哀的时候跪拜,余下时间只在东边厢房里坐着。透过窗看,府里没几个老人儿,丧仪可说是办得乱七八糟。如初和如一尽知道哭,齐修和玉修团团转,齐修的媳妇也不怎么问事,隔一会儿进来给如约送上一壶茶,也不管她到底喝不喝。还是族中的人帮着料理,指派什么时候上供,什么时候烧纸,才渐渐有了点章程。天擦黑的时候,那些族人也要回去了,没人打算帮着守灵。于是喊来两个丫头点香看火,白天乱糟糟的宅院,瞬间就凉下来,只看见堂屋里摆着两口老大的棺材,两旁挽联直泄到地上。白纱灯笼挑着,蜡烛也点着,虫子满世界乱窜,齐修和玉修在灵堂前站着,像两个泥塑木雕。如约到这时方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魏家夫妇的死因他们知不知情,只要看眼神就明白了。不过简短的一交锋,如约知道马氏已经迫不及待把一切告诉了他们。不过眼下出了人命,把他们镇住了,饶是有再大的胆子,这时候也不敢发作。齐修到底做了这些年买卖,有了几分阅历,只管叹着气,并不显山露水。但玉修不一样,那双二白眼怔怔盯着她,要把她盯出两个窟窿来。如约并不在乎他,淡声对齐修道:“大哥哥,我有桩事,要和你们商谈。”齐修涩涩点了点头,拽着玉修,跟在她身后进了厢房。一时内外没有闲人,如约才叹了口气,幽幽道:“出事儿前,太太来白帽胡同找过我,说起家里的买卖,很有些苦恼。我早前一直在金陵,没回过京城,并不知道家里挣的什么嚼谷,但昨儿听太太言明了,除了面儿上的生意,还有见不得光的暗财。”边说边望向齐修,“大哥哥,这暗财的来源,你都知道吧?也插过手?大邺对贩卖人口这种事从不姑息,你们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赚这样的不义之财?”她的先发制人,果然让齐修和玉修慌了神,齐修矢口否认,“没有这样的事儿,妹妹是听谁说的……”如约道:“听太太亲口说的,大哥哥就不要瞒我了。你们大约还不知道,衙门已经接了线报,正要着手彻查这件事呢。如今父亲和太太都没了,主犯就得往下顺延,要大哥哥来顶缸。贩卖人口一经查实,家就保不住了,男的杀头流放,女的为奴为婢……我已经出了门子,算不得魏家的人了,但我实在担心兄弟姐妹们。如今老太太卧病在床,老爷和太太又忽遭横祸,万一朝廷追究下来,你们该怎么办?”她泫然欲泣,但齐修心里很明白,这分明是在警告,要是他们敢有半丝异动,泼天的大祸就要降落到他们头上了。“妹妹……”他哑然问,“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如约沉吟了下道:“我的意思是赶紧关了买卖,离开京城,上外地谋活路去。既做着见不得光的营生,就该有万全的准备,想好退路。俗话说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平常打交道的都是邪魔外道,焉知这回交代了性命,不是生意没谈拢,黑吃黑呢。”齐修心下有了底,知道她还愿意放他们一马。这京城确实是不能待了,下马威给得够厉害,有再大的内情,也只能烂在肚子里。可玉修年轻,没经过事儿,一时气冲了天灵,大声对她道:“什么黑吃黑,怕是有人心里有鬼,急着打发我们呢。”然后森冷之气填满了这小小的屋子,仿佛谁动一动,就会被扯断四肢似的。如约微乜了眼,没有和他们争辩,“也成,那就不走了,静观其变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她以退为进,让齐修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他回头瞪了玉修一眼,“你愿意继续在京里呆着,随你。如今你也大了,家里长辈都不在了,就此分了家,一拍两散也好。我是前头妾室生的,和你们不是一个妈,并不指望你们和我一心。”角落里站着的如初和如一没了主张,惶然叫着:“大哥哥……二哥哥……咱们是一家人啊。”齐修哼了声,“一家人?早前太太在的时候,你们可从来没把我当一家人,背后不都管我叫丫头养的吗?你们留京过好日子吧,等丧事一完,我就带着家小走,你们愿意杀头还是流放,全凭你们自己主张。”齐修毕竟年纪大,懂得怎么选择才能保命,如初和如一是闺阁里的姑娘,就算平时刁钻,这种生死存亡的事上也心慌。相较于玉修的梗劲儿,她们更愿意活着,便齐齐道:“大哥哥,我们跟你走。”玉修落了单,见身后空空无人撑腰,气焰顿时就萎靡了。如约又添一把火,调转视线望向他,“你想好了,要留在京里吗?倘或留下,念在你我是至亲,我一定会好生看顾你的。”这忽来的表亲近,还不如声色俱厉骂上两句让人心安。玉修脸色大变,知道她的“好生看顾”,下一刻怕是就要送他去见阎王。于是迎难而上的心,顿时化成了泡影,臊眉耷眼冲齐修低了头,“既然大伙儿都走,留我一个算怎么回事,我也一块儿走吧。”齐修道好,“说定了,明儿就开始着手预备。前头有人守着就成,大伙儿轮换着回去收拾。”如约暗暗松了口气,他们能离开京城,当然是最好的,也免于她造更多的杀业。回,掖着手道:“夫人娘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真让人心惊啊,我好歹得赶来瞧瞧,请夫人节哀。”如约忙站起身,朝他褔了福,“您职上忙,怎么上这儿来了!家里头乱糟糟的,也没个清净的地方。”边说边朝耳房比手,“您跟我上那头坐坐去吧,我让人上茶来,您先歇歇脚。”结果章回没挪步,谦卑地说:“我就不坐了,奉了命来随礼的。夫人这会儿得闲吗?要是得闲,跟着上外头一趟,主子也来了,过去还个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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