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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妥帖放在从前是暖心的,那时候相爱,且彼此也都年轻,但如今时过境迁,各自都已面目全非,难保不有邪念。
毕竟当初是她抛却了那段风月,而今意气风发的大实业家重逢落魄旧情人,激起怀旧心理是大概率事件,甚至勾起当年的意难平也是常事。不论是哪种情况,她都应该尽量避免,为了自己那件必须做但还没来得及做的事情,她必须躲避熟人,决不能跟方丞有任何瓜葛。
她道:“海东,你也回来了,真好。方先生的心意我在此谢过,但这礼我不能要。”
“好吧。”海东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拒绝,说:“那我以方先生的名义替你把礼物送上去,到时候,你和方先生之间是怎么回事,就请你自己当众解释!”
气氛陡然凝固,西门音语塞。
海东冷静地看着她。事实上,他和西门音非常熟悉。
当年方丞落难时,身边只有他和西门音。那时的海东十七岁,西门十六岁,三个人同甘共苦,经历了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两年。老熟人,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性情。
所以,西门音将那寿礼接住了,因为她知道,海东干得出来。
转身上楼前,她颔首说了句:“劳驾替我谢过方先生。”
海东没言语,看着她端庄地走上楼梯,内心比三爷还复杂。他对西门音是有气的,气她当年对三爷的决绝,但同时他又对她有感念,感念当年同甘共苦的一点一滴。
那时候他们穷困潦倒,而三爷倒腾生意又太过激进,欠了很多债,经常被地痞袍哥追杀。
定居沙坪坝是后来的事,早期他们居无定所,到处打游击不说,还担惊受怕,有时候袍哥半夜打探到地方赶来,他们就得连夜出逃。不论跋山涉水多么艰辛,西门都没有半句抱怨,男人走多少路,她一个弱女子就紧紧跟着走多少路,连停下来歇一歇都没说过,她不愿被视作累赘。有一次脚掌扎了铁钉,她一路不吭声,直到抵达安全带,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十六七岁的女学生,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跟他们在一起的两年却洗衣烧饭样样来,而她究竟是个读书人,又是一个算学天才,学业上天份高的人似乎生来就对家务笨拙,尤其一开始那阵子,几乎天天不是烫坏手,就是烧着头发。
每天当海东和方丞赶回来烧饭时,她都提前把饭烧好了,只是人像是被炮轰过,头发凌乱、脸上煤黑,没来及拾掇自己,手忙脚乱怕他们看见。
海东敬重过她,没见过哪个女人能像她那么坚韧、那么勇敢、那么吃苦耐劳,更没见过哪个女人对待爱情那么狂热,为了方丞几乎把生死置之度外。
但就是这样的西门音,她曾经有多么狂热,后来就有多么残忍。
有时候海东回想从前,甚至怀疑西门是年少无知,故意耗费两年的青春去吊人胃口,她不怕吃苦、不怕流血、不怕死,用尽狂热的情爱、用尽坚韧的耐力、用尽撩人的情欲,简直就是使劲了浑身解数把自己刻进三爷心里,然后戛然而止,不辞而别。
一个男人可以忘却很多浮花浪蕊,但怎么能忘却生死与共的知音。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是那么的美艳过人、天才过人。出众的算学天赋让她十四岁便进入国立大学,有她在的那两年,三爷的生意账目无需动算盘,她只需心算口算,便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些年,三爷常常整夜整夜坐在书房抽烟,海东知道他是在怀念西门音。
可是,西门音这些年去哪了?为什么中途传出死讯,后来却又忽然出现在了北平?
*
哗啦啦的洗牌声从不知哪个屋子里传出,开席的时间还未到,金家女眷们陪着伍乘雲搓起了麻将,老太太回到内室的烟塌上吞云吐雾,男人们继续在堂厅聊天。
今日的宴席并未邀请外客,方丞和伍乘雲赶上也属巧合,但临近晌午时,却有世交不请自来,并非来贺寿,而是来堵方丞的。
财政部后天将要再次发行法币,目前的北平,连中央银行都头寸告急,其他银行更是山穷水尽,只有方丞的银行还能勉强腾挪。这些天找他调头寸的商人几乎踏破了他家老宅的门槛,以至于他从后方回来这段时间一直避在香山的别墅,连事务所和厂子里也不去露面。
今日行踪暴露,想必是刚才来找金先生报账的那位襄理所为。
方丞应付完这些人,才顾上听海东过来复命,得知西门收下了那份寿礼,他终于觉得之前那种来处不明的暗火被冲淡了些。
金家的宴会厅很大,餐桌区域外是真皮沙发,金家小姐们搓完麻将显是又补过妆、换过旗袍,乍一走进来,仿佛绫罗绸缎的洪流一般照亮整个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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