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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倾看了校尉一眼。
风若走来,笑嘻嘻地扣住这校尉的肩膀:“老兄莫吵,咱们听听怎么回事。”
晏倾问这对夫妻:“想来两位之前没有这种烦恼。莫非你们家中无田,被逼来了山中讨生?”
那校尉忍着痛强声:“少卿,莫听他们胡说。朝廷新建,都重新仗地给了这些刁民,宰相亲令还挂在蜀州府衙,谁敢不从?今年天气炎热,收成不好,他们就不肯好好种地,一个个都要上山当强盗……”
中年夫妻中男的那个无所谓地嘿笑一声,妻子则落了泪,哽咽:
“军爷,你这说的什么话?分给我们的地,都是旱地,根本种不出庄稼……”
晏倾道:“据我所知,朝廷规定,良田每户皆有划分,若是无存,可写状书去告。”
他此话一说,那男的激动冷笑:“新朝建后,说的好听,把地重新分给我们,按人口划分。
“我家两个兄弟死于战乱,论理名额该划去了,地应该被收回去。可是上面不肯把名字划去,非说我兄弟没死,谁能证明我兄弟死了?这下好了,我兄弟不在了,没人种地了,可我们还得交赋税。
“朝廷天天催着我们要钱,我们管谁要钱?不如上山当匪!”
晏倾徐徐道:“据我所知,宰相有令,若有七成百姓交不出赋税,当报于朝廷,穷苦小民一律免除赋税。这项政策,没有在蜀州实行吗?”
这一次,换校尉苦笑:“少卿,怎么可能不实行?蜀州可是陛下、宰相以前待过的地方,这里什么政策敢瞒着?可是你们身在长安,不知道我们的难处。那些小民交不起税,你们大笔一挥一律免除,可是欠额却分摊到了富户头上。
“富户不满,缙绅怨气连连。要么纷纷举家迁徙他乡,要么雇佣更多的贫民来种地。这些刁民不好好种地,一个个扔下锄头就跑,还得那些世家豪强出钱……恶性循环,就只能这样了。”
校尉舔着脸:“不如少卿回去长安,跟朝堂说说我们的难处?”
晏倾并不说什么,他只嘱咐风若:“拿纸笔,我帮他们写状纸,将他们难处告于蜀州府衙,且让当地府衙将他兄弟的名额划掉好了。”
校尉目光闪烁,干笑一声不多说。
背过那校尉,风若气愤填膺:“郎君,我看宰相这政策有问题,宰相偏着那些世家,欺压平民,才造成这种现象。”
晏倾缓缓道:“风若,我们一路入蜀,有当地官兵陪同。烈日炎炎,为何突然出现一对夫妻向我伸冤?纵是他们确有苦处,却分明是有人提前安排好,想借我之口,与宰相分庭抗礼。
“而且我入朝三年,从未听过蜀州欠过赋税。此地水深,也许藏着一个极大秘密。”
风若愕然。
风若喏喏道:“我以为是宰相私下给那些世家好处,这种事旁人一听,都觉得是宰相授意。而且我们到这里,一路官兵跟随监督,就是宰相监督我们啊。难道郎君不厌恶宰相?”
晏倾摇头。
山道上,他一边走,一边将这些朝政事务掰碎了,慢慢解释给风若:“宰相出身大世家,当今圣上也是靠世家支持,才坐稳帝位。但新朝以来,宰相虽严厉,却确实颁布了不少与民有利的国策。
“我与宰相虽见解不同,立场有别,但我二人的所别只因个人所求不同,并不为各自私心。于国一道上,殊途同归。”
风若沉默了片刻。
风若像抱怨,像嘀咕:“自然,你确实没什么私心,不然也不会来这破地方当官了。可我还是不懂宰相……他所求,与你所求,有什么区别?你为什么觉得这些恶劣事不是宰相的要求?”
晏倾温声:“权力斗争自古存在,意义却各有不同。我与宰相之争,无论成败,解决的都是实事,皆不是毫无意义的。
“宰相要的,是世家重新崛起。既然如此,他便不会放任世家如旧朝那般萎靡鱼肉,颓废无比。
“这不是那类无关民生,与国无益的斗争。所以我并非厌恶宰相。”
风若似懂非懂,再次重复:“那郎君,你所求的是什么?”
——走出地狱,腥风血雨。你必然有你所求的,才甘愿忍受一切指责,负罪长行。
那个让你愿意为之坚忍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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