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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修园子的事情,常青被秦琬传唤惯了。故他次日起了个大早,老老实实地在城郊排队。好容易轮到他进城,再匆匆赶到曲成郡公府时,时候已经不早,魏王妃的车驾更是出现在了郡公府的正门前。
常青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从角门进了苏府,本以为自己得等上一整日才能被秦琬传唤,甚至无功而返。谁料没过多久,名为朱兰的使女便告诉他,县主有请。
他战战兢兢地进了庭院,又走进花厅,浑身不自在,不过也难怪,瞧瞧他的穿着——三成新的粗布衣裳虽浆洗得干干净净,手上没半点泥土,脚底的尘土也擦了干净,却还是与府中的绫罗锦绣格格不入。
使女们都知他是个老实的,见他的次数也不算少了,饶是如此,见常青身为庄头,吃穿用度堪堪温饱水准,不由抿唇笑了。有些友善,认为他实在本分,有些则很讥讽,觉得他实在不懂变通。
常青顶着这些美貌少女各异的目光,脚尖刚踏上花厅的地板,便已“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恭敬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小人见过县主。”
秦琬笑道:“常青,今儿上座得可不是我,你且抬起头来看看。”
常青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目光才触及上座的女子,便飞快低下了头,两股战战,结结巴巴地说:“参,参见王妃!”
苏吟见常青次数不多,依稀记得娘家有这么个人给自己送过花卉罢了,见他惊惧,也没觉得有什么失礼之处,便道:“果然是个实诚人。”
她虽只有晏临歌这么一个人,却以为晏临歌被苏家好吃好喝地养在庄子里。昨儿秦琬在曲成郡公府闹了一出,苏吟才从魏王口中知悉此事,实在反胃得很。
魏王认为苏彧对秦琬的态度很有问题,此事明明就是秦琬占理,他还一副你不与我们同一战线便是你不对的样子,实在是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分不清,便让发妻出面表个态,安抚秦琬,让她别生气——秦琬嫁进苏家不足半年,代王已帮魏王解决了十几个勋贵子弟的前程,让这些家族与魏王的联系更加紧密。魏王尝到了甜头,如何愿意失去长兄的倾力支持?
苏吟懒得管政治上的事情,她对莫鸾的一众子女就没一个喜欢的,独独爱安笙爱得不行,与秦琬亦颇为投缘。想到这两个她所喜欢的姑娘可能因此事在苏府受到的冷待,苏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魏王的要求,来苏府给她们撑腰来了。故她见也不见莫鸾,径直来到秦琬房中,顺便将安笙也喊了来。见秦琬据实以告,又说要问问晏临歌生母坟茔的事情,苏吟的心也软了。
到底是哥哥的儿女,他们作孽,千万莫要报应在哥哥身上。自己行善积德,总能帮到哥哥吧?只是,在此之前,她需得将前因后果理一遍,比如,晏绮罗是怎么死的?若真是苏家人害死的,行,一年半载的,苏家人别想见到魏王妃的面。
秦琬知苏吟脾性,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常青:“王妃与我欲为晏郎君生母修一修坟茔,听说此事由你一手操办,可否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常青听说是这事,反倒吓了一跳,忙道:“小人没给晏娘子修墓,只垒了个土包。”
秦琬本想问常青怎么认识晏临歌,又为何对他施以援手,见他竟老实到这地步,听不懂她的言下之意不说,还将不妥当的举动都倒了个干净,又好气又好笑,态度更和悦了些,问话也直白了起来:“你与晏郎君有交情?”
“不,不……”常青慌乱摇头,支吾了半天,才道,“小人,小人来府中送花卉的时候,经常见一妇人站在路边。道上不准闲人站着,家丁也会驱赶,她就缩在角落,盯着每一个进府中的人,拦住他们。小人见她往管事和管事娘子,甚至家丁袖中塞钱,不敢自专,每次都避开走。一日听管事娘子闲谈,说什么又得了一注浮财,还说她当什么妈妈,竟如此好哄骗,随意编些谎话就能得无数好处。小人不忍,这才,这才上前询问了妇人,并给晏郎君递过几次话。”
他说得平平淡淡,秦琬、苏吟和安笙三人却能想象到这个母亲的孤苦无依,悲伤绝望。
晏临歌的母亲晏绮罗从行首做到了妈妈,又保护了儿子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必定十分高明,如何瞧不出苏家的管事们只是敷衍她,想从她手中一直骗钱?可为了儿子,她愿意付出,哪怕散出的百贯钱里,有一贯钱的主人良心发作,帮她给儿子递几句话,让她知道儿子安好,她也心满意足。
光是想想那一幕,苏吟便觉心里发堵,忍不住问:“晏……晏娘子是如何去的?”
常青见王妃问自己话,呆了片刻,才讷讷地说:“那时是冬天……”天寒地冻的,隔三差五就站在街角等,内心饱受煎熬,内外交困的,如何不会倒下?
安笙早就红了眼眶,泪水在眼中打转,哽咽着问:“晏娘子她,她有没有什么对晏郎君交代的?”
“晏娘子什么也没说。”常青想了很久,似是想起什么,忙道,“小人想起来了,晏娘子说过,晏郎君若有幸出来,一定要记得去看看家乡的枫叶,最好能摘一片放在她的墓前。”
苏吟深吸了一口气,愧疚地看着秦琬,许久才道:“去了代王府后,也来魏王府做客吧!”
说罢,她怀着一腔心事,步履沉重地告辞了。
明明是自小长大的苏家,为什么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呢?
不,这不是苏家,她的苏家,哪怕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也是那样的温暖,因为哥哥在啊!
苏吟心情沉重,莫鸾更焦躁不安——她这些年做足了好嫂子的模样,本以为将小姑子捏在手心,即便有些小事不合拍,大事也是对她言听计从的,谁料现实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什么时候,魏王妃来苏家,竟不知会她这个嫂子,还将她的人给扔出去?
在“魏王恼了她”和“魏王妃恼了她”之间,莫鸾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压根不敢想前一种可能。只要一想到区区一个下九流的琴师,竟让自己得罪了未来的皇后娘娘,莫鸾就恨得牙痒痒。
她前世本有个女儿,才生下来没几天就夭折了,她又因生产艰难伤了身子,不得不坐视周红英那个贱人生下代王的长子。今生一连生了四个儿子,好容易才得了个女儿,又与自己长得十分相似,莫鸾只当是前世的女儿投胎到自己腹中,再续母女缘分,简直能称得上溺爱过度,对苏苒的行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消息捂得严严实实,不损伤女儿的名声就行。至于小儿子,那就更无所谓了。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名妇闺秀,见到苏荫都只有夸的,一时气不顺,拿个下人出气怎么了?王妃竟会为这种小事生气?
莫鸾不明白,苏锐看不上小儿子,非要送玉迟来教导苏荫,就是因为小儿子看人下菜碟的处事态度——见到贵人就满口抹蜜,见到下人就傲慢骄纵,这也太虚伪凉薄了些。
赖嬷嬷自打明白莫鸾的真性子后越发谨慎,她可不敢说莫鸾与苏吟这么多年情分都比不过秦琬,更不能说莫鸾和她的儿女做错了,那么就只有将责任往别人身上推了,故她小心翼翼地说:“会不会是有人在王妃面前说了什么?魏嗣王前些日子纳了个媵,听说是个好生养的老姑娘,难不成嗣王妃……”
邓凝,对,邓凝!
一想到邓凝,莫鸾就恨得牙痒痒。
她记得很清楚,前世的魏嗣王妃虽然也是邓疆的嫡长孙女邓凝,却与这个循规蹈矩的邓凝完全不同。那个邓凝才学出众,诗词或清丽或大气,无人不赞,就连她这种不怎么通晓诗词歌赋的人也觉满口余香。若非不记得整首诗,又不能像邓凝那样什么场合都做得来,莫鸾还真想将那些诗词借来一用。
前世的邓疆也只是个名宿大儒,并未任何官职,今生的邓疆却平步青云,做了尚书右仆射,再加上这个截然不同的邓凝……长子爱上邓凝的时候,她就知道事情要糟糕,以文武有别的名义拖着不说,还让他找魏嗣王牵线。本以为苏彧纵然不娶邓凝,自己的做法也算绝了邓凝的青云路,谁料魏王明知此事,竟还是让嫡长子娶了邓凝!
嫂子再亲,也比不上儿子亲,若是邓凝不够本分,露出几分余情未了的作态,未来的皇后与太子岂不是要恨死他们苏家?对,一定是这样没错,她就说,王妃怎么会为一个贱奴甩脸色,绝对是邓凝的功劳!
赖嬷嬷见莫鸾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吃了邓凝的模样,越发恐惧,暗道这事本就是你做错了,我不过随便一推,你还真将过错全归到人家身上?魏嗣王妃遭此无妄之灾,已经够可怜了!
腹诽归腹诽,赖嬷嬷还是表现得很恭敬:“主子息怒,凭大郎君的才华,自能做出一番功业,王妃不过一时左性。女人嘛,还不是得依靠娘家?”
莫鸾渐渐平息下来,听见“功业”二字,露出得意的神情。赖嬷嬷说得没错,长子是该建功立业了,恰巧她知道一桩大事……哼,有这等功绩在,别说魏王妃,就是魏王,也会高看苏彧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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