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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母亲吴氏就瞒了人,带着他和刚满四岁的小妹璎璎远走他乡,悄悄来到这浙西富春江畔的葫芦湾上隐居起来,再未离开。后来,母亲也抑郁而终,便只他带着年幼的妹妹清贫度日,相依为命。他本来从小跟着父亲练习武功,来到此地,母亲却没有再教,并且临死前谆谆告诫,终生不可习武。其实在这偏僻荒村,他能向谁学武功去?对于这件事,表面上沈瑄从来是淡淡的不提,但心里一直很不甘:他小时学武学得很好,连祖父沈醉都赞许有加,寄以厚望。半途而废,岂不遗憾!母亲死后,他便有了远游的念头,长一长学问见识,或者更能拜师学艺。但那时璎璎尚小,无人照管,如何离得开他呢?这样不知不觉,蹉跎了许多年。葫芦湾原是沈醉的妻子陈若耶的旧居,有个藏书洞。里头诸子百家,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尤其医书之中,更囊括了武林各门各派的奇毒偏方,天下没第二处有的。但武功书却被沈夫人销毁得一乾二净。沈瑄无奈之余,却把这些书一一读过。他本来聪颖好学,长到十几岁时,学问见识已是不凡,医术也精湛无双,尤胜其父当年。早年间,他还跟着附近的渔民在富春江里打鱼为生,日子过的甚是辛苦,后来就渐渐开始给人看病。桐庐本是医家圣地,学药之风极盛。沈瑄年纪轻轻,却已脱颖而出。好几回别的名医断言无救的病人,都被他妙手回春。加上他为人谦虚宽厚,有求必应,在周围百姓看来,简直就是桐君老人再世。于是在富春江两岸,渐渐传开了神医“小桐君”之名。这日,沈瑄带着璎璎去镇上拜访王睿笈,王秀才却不在。兄妹俩随意盘桓了一日,看看天色渐晚,寻入一个小饭馆坐下吃面。忽然璎璎一惊,低声说:“哥哥你快看,那四个人。”沈瑄一回头,只见四个天青色短袍的人坐在左近的一张桌旁,神色郑重。其中一两个甚是面熟。璎璎道:“这几个人和那天杀了乐叔叔的天台派坏人穿着一样的衣服,一定是来找同伙的。麻烦来啦!”沈瑄道:“你先回去告诉阿秀姐姐。”璎璎轻轻走开,沈瑄暗自紧张的盘算如何打探这几个人的行踪,却听得一个人说:“喝完酒就该上路了。也不知道他们来几个人。”另一人道:“他不是说了吗,就他一个。”一人喝道:“别讲了,这是什么地方!”顿时没人出声了,大家低头喝闷酒。沈瑄心想:“上路去干什么?有人约了他们比武吗?那又是谁?一个人。”蓦的记起:“难道是那天救了乐家父女的那个侠客,姓叶的?”一念至此,禁不住悠然神往,恨不得立即起身随那几个人去赴约,好看看那个行侠仗义的叶大侠。好容易那四人喝完酒出门去,沈瑄也悄悄的跟上。天已经黑了,他一生真从未做过这种潜行跟踪的事。这时仗着夜色,小心翼翼远远追着那四个大汉,居然也未被发现。路越走越荒僻,眼见出了城,快到湖边了,前面却横过一道土墙。四个大汉展开轻功,一跃而过,沈瑄却傻了眼。他提起脚步,沿着土墙足足跑了七十丈,终于找到一扇小门。外面正是富春江岸。沈瑄向河滩望去,并没有刀剑相搏之迹,心下疑惑,又向前奔了几步,仍是一个人影也无。一阵夜风,从湖面上冷冷的吹来。沈瑄一凛,猛然看见河滩那边空旷处,横了几个黑影。正是那四个大汉!只见他们仰面朝天,并排躺着,手上空空,竟连兵刃也不曾拔出。显然是遭了暗算。沈瑄拉过一具尸体,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伤处。月光照着死人苍白的脸,满是惊惧之色。这些尸体尚温热,杀人者当在附近。沈瑄想也未想,找起泥地上的脚印来。奇怪的是,除了他自己和四个死者,竟是没人来过这里。月朗星稀,寒鸦孤鸣,沈瑄望着泠泠的湖水,心里一片茫然。这时候,湖中悠悠然的,传来一缕洞箫的声音。先是缥缥缈缈,捉摸不定,慢慢的就清晰起来。那曲调至轻至灵,超凡绝尘,饶是沈瑄精通音律,竟从不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的箫曲。一如清泉飞瀑从石梁间溅落,又如朝岚暮霭在深谷中缭绕,众鸟高飞去,幽花落无声,奇峰峻岭间飞跃着的一个个白色的精灵。“哗啦”一声水响,芦苇丛中滑出了一只小舟,顺着水流渐渐漂去。雾霭沉沉,看不清吹箫人的身形,只见一个黑影一动不动坐在船头。桨声远过,小舟也慢慢看不见了。洞箫声却似乎久久在湖上飘荡,明月芦花,水天一色。“你知道这几个人怎么死的吗?”沈瑄大吃一惊,一侧头,却是乐秀宁,不知何时也到了。“你看。”乐秀宁摊开右手,翠绿的绢帕上四只极细的金色绣花针,乐秀宁缓缓道:“这四枚针,分别钉在了这四个人的大椎穴上,所以要了命。记得天台派有一种暗器,——我也只是听爹爹讲起过,叫什么‘绣骨金针’的,极细极毒,登时就能致人命的。”沈瑄奇道:“但这四个人不也是天台派的吗?”乐秀宁摇摇头:“天台派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也十几年了。谁也不知他们有什么古怪。不过此人在远处放针,却打得极准,必然是高手。暗处偷袭,防不胜防。我们还是快走。他若还在附近。只怕我们也难逃性命。”那日从江边归来,乐秀宁便要教沈瑄武功。沈瑄虽然知道母命不可违,却禁不住乐秀宁一再劝说,便与她一道练起来。学了几日洞庭派的剑法,沈瑄虽练的勤苦,乐秀宁却摇头说不对,苦思许久,道:“这些招式是洞庭剑法中最简单的,起步必练不可。若有一本剑谱给你看看,也许好些。”沈瑄道:“姐姐可有剑谱?”乐秀宁摇摇头:“哪里带着这些。你这里可有?”沈瑄笑道:“我家的‘琅阛宝洞’,什么书都有,武功书却不要想找到一本,家母当年一把火全烧了。”乐秀宁大吃一惊,又叹道:“太可惜了。”璎璎忽道:“找找看吧,说不定还有漏网之鱼呢!”沈瑄不以为然。三人还是在洞中细细的翻了一遍,忙了一天一无所获。看看天色黑了,大家悻悻出来。乐秀宁愁眉不展,璎璎叹道:“其实这洞里的书,哪一本哥哥没翻过,要真有武功书,早就……”沈瑄却毫不挂怀,回到茅屋中,点其一支香,兀自铮铮的拨起琴来。弹着弹着,忽听璎璎问道:“哥哥,这是什么曲子?”沈瑄猛醒过来,这正是那日在湖上听来的洞箫之曲。自己久久忘不了,竟不知不觉奏了出来。只是被璎璎这一惊,下面的调子便再也记不得,拨来拨去,似是而非。沈瑄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出了一会儿神,拿起一本曲谱,调了调琴弦,弹了起来。乐秀宁听了一回,悄问璎璎:“这又是什么曲子,这样奇怪?”璎璎微笑道:“我也说不上。哥哥那日不知从什么地方,捡了一本破破烂烂的书说是曲谱。那上面画的音律古怪之极,更本没法子弹出来。偏偏沈大师说这大概是稀世珍谱,常人不能为的,定要自己弹了出来。如今也不知弄断了多少琴弦。”正说着只听嗡的一声,又一条弦断了。沈瑄苦笑一声,也懒得去接,道:“一共五套曲子,我费了这些力气,竟一套也未参透,可不惭愧!”乐秀宁拾起那本曲谱一看,封面残破不堪,写了几个隶体字:“五湖烟霞引”。翻开来瞧,发黄的书页上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乐秀宁并不懂音律,但却凝神看了许久。忽然,她两眼闪闪发光,叫道:“这不是一本乐谱!”沈瑄奇道:“这不是乐谱是什么?”乐秀宁不答,却拾起一柄剑,慢慢的比划起来。舞完一套剑法,又看了半日那“乐谱”,抬头对沈瑄说:“这是剑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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