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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中那场暴雨过后,使团在附近安营下来。郡主虽然没淋着雨,还是难免吹着了风,当日便感染了风寒。李军医来诊脉时说郡主近来思虑过重,所以身子骨虚弱,这才稍有风邪入体就抵抗不住。郡主问李军医,沈少将军怎么样,喝了驱寒的姜汤没,可有感染风寒?李军医似乎愣了愣,掀开帐门出去的时候向郡主指指外头。郡主顺着李军医所指望去,看见沈少将军好端端负手站在营地里,与士兵交代着什么,仍是一身单薄玄衣,不知冷暖的样子。等李军医走了,郡主拥着被衾,看着挂在一旁的那件玄氅,说这人披氅给了她,连大家都有的蓑衣也没穿,淋了这么一场雨怎么还跟没事人一样。她伺候郡主喝着汤药,说习武之人体魄自然比常人强健,打仗的时候不管日晒雨淋都要打,习惯了吧。“以前也是个精贵人呢……”郡主神色恍惚地遥想起来,与她感慨这一路走来,发现沈元策当真脱了胎换了骨。丧父,战争,都是残酷的事,一个人经历过这些,又在鬼门关前打过几趟来回,若还和从前一样,岂不成了怪物,变稳重才是应当——当时她们和长安城里的人一样都这么想。郡主说话虽如此,走了一路了,还是很难将如今的沈元策与从前那个无所事事,嬉皮笑脸的纨绔对上,偶尔看他露出和从前一样的姿态,回想起他过去那些丑恶的嘴脸,其实还是对他无甚好感,但有时候看看眼前的人,又觉得和记忆里的人好像割裂成了两个人似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郡主对沈少将军的情绪似乎都很复杂,复杂到可能连郡主自己也分不太清,千百种情绪里到底哪种情绪占据了高地,那些割裂的瞬间又是什么情绪在作祟。因着郡主那场风寒,使团在原地耽搁了几天。那段日子,沈少将军一步也不曾踏进郡主的帐子。她替郡主去归还洗净的披氅,看他也是不咸不淡,对郡主连句顺道的关心都没有。她想沈少将军或许是在避嫌,暴雨石流里事急从权,大家都理解,但送嫁将军与和亲公主毕竟不该走得太近。此前几人博戏或对弈都是露天在外,大大方方给人看,可天气冷了,郡主又风寒在身,便不宜在外逗留了。果然之后再次启程,郡主嫌无趣的时候两次邀请沈少将军博戏,沈少将军都说没空。郡主便将那些玩物都收了起来。旅途变得乏味了许多,白日在马车里也好,入夜在帐中也好,郡主常常空落落地坐着发呆。郡主遗留的风寒之症也始终没有断根,时不时便咳上几声。李军医倒成了郡主这儿的常客,早晚都来诊一次脉。她担心地问李军医,这汤药喝下去怎么不见起效?李军医说沉疴难愈,根因在心绪,郡主还是思虑过重。郡主那些天并没有因为没乐子玩而生怨气,连发呆也是安安静静的,听到这句话突然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红着眼睛说:“我已经在努力开心了,我已经很努力了……”她和李军医对视着,谁都没能说上一句劝慰的话。当天夜里安营之后,沈少将军来了郡主的帐子,对着闷声不吭的郡主招招手说:“拿出来。”郡主一愣,问拿什么?沈少将军叹了口气:“你的玩具。”从那天起,郡主的帐门时常敞开一半,沈少将军就坐在风口,从外边能看见的位置,继续陪郡主玩那些幼稚的博戏。说来也神奇,这博戏就像灵丹妙药,过了几日,郡主真就不咳嗽了,风寒也痊愈了。生龙活虎的郡主又有了兴致自娱自乐,入了冬的天下起雪来,初雪过后,郡主与周寺卿说想操办一场喜雪宴。长安贵人冬日常办喜雪宴,不过通常是一群文人墨客在宴上咏诗作乐,周寺卿问郡主想如何操办?郡主说咏诗就算了,这里除了她也没人会咏,就操办一场竞射吧,她来出彩头,参赛之人都有赏,前三甲重赏。周寺卿安排下去,翌日晚间,雪后初霁的夜亮堂堂的,营地里众人围炉吃着暖锅,一群玄策军士兵们为着彩头跃跃欲试,热热闹闹簇拥在箭靶前。郡主一面吃暖锅一面观赛,见沈少将军坐在席上岿然不动,问他怎么不去。沈少将军眉梢一扬:“我去了,还有他们什么事儿?”她在旁替郡主涮着肉,跟沈少将军说:“沈少将军放心,公主准备了两份一甲的彩头。”郡主悄悄搡了她一下,像在责怪她多嘴了。她才惊觉,郡主昨日跟周寺卿说准备两份一甲的彩头吧,免得沈少将军抢了大家的份,其实不是怕沈少将军跟人抢彩头,而正是猜到沈少将军不会跟自己手下的兵抢彩头,所以才准备两份。这一甲的彩头,本就是郡主给沈少将军的礼物。“亏得周寺卿想得周到,提醒了公主。”她连忙弥补自己的失言。沈少将军沉默片刻,撑膝起身,挑了把长弓去了。那群士兵果真怨声载道,说沈少将军来断他们财路。“赢了彩头分你们。”沈少将军挽弓搭箭,长指一松,箭矢破空,正中靶心。郡主笑吟吟托腮看着那头,看沈少将军一路走过十座箭靶,连射十箭,十箭十环。等他毫无悬念地拔得头筹,撂下长弓往回走,郡主端起一盏热汤:“一甲的彩头就是本公主亲手涮的肉。”沈少将军站在席边,眼睫一垂,像是有些语塞,接过碗就要拿去分给士兵。“哎?”郡主喊住了人,“这么大的殊荣,这就分啦?”沈少将军站住脚步,冲郡主哼笑了声:“公主这么大的殊荣,臣一个人怎么受得起。”“知道我是公主你是臣,还敢把我赏的东西分给别人?”郡主不高兴地撇撇嘴。沈少将军眯起眼低头看着碗里的牛肉,看了一会儿,仰起头连汤带肉一股脑送进嘴里,没有半分细嚼慢咽的品味,看起来当真对这份殊荣很是不屑。郡主觑着他,拿出了真正的彩头,将一个木匣递给了沈少将军:“喏,这个才是彩头。”匣子打开,一枚玄色的玉扳指露了出来。沈少将军的目光似乎有一瞬的闪烁,静静盯着眼下的扳指,不知在想什么,迟迟没有开口。郡主先打破了沉默,轻飘飘地说:“之前打猎的时候听他们说射箭费手,戴扳指才不疼,不过军中弓手好像会有专门的扳指,中用的你们有了,我就挑了两枚好看的,另一枚就给除你以外的那位一甲,以示公正。”许久之后,沈少将军才将目光从那枚扳指上移开,看向郡主。那是一个很复杂的眼神,彼时的郡主并不知道那个眼神里到底装了什么故事。很快有几个士兵围拢过来,问沈少将军讨要说好分给他们的彩头。沈少将军回过神,将扳指拿给他们看:“这怎么分,我砸成几块给你们?”士兵们一看这上好的玉,忙说不敢暴殄天物,识时务地退了下去。沈少将军阖上匣盖,看了眼郡主,也转身回帐去了。等沈少将军走了,她轻声问郡主:“这扳指可是有什么寓意?”郡主耸肩:“能有什么寓意,他当了我这么多日子的‘帮闲’,给他点酬劳。”那天晚上,郡主在外披着斗篷捧着袖炉,一直待到夜深,等大家都散去了还不肯回去睡觉。其实郡主从前不喜欢雪,下雪的日子天寒地冻,郡主总是懒洋洋窝在暖阁,要么捧着闲书随手翻翻,要么逗狸奴。郡主从前也不喜欢宴席,不管是操办还是出席,毕竟在长安除了宝嘉公主以外,郡主也没有什么值得往来的好友,不爱那些假模假式,所以总宣称自己喜静。可那一晚,郡主却像是很珍惜那场雪给了她一个办宴席的机会,雪也好,宴席也好,或许都只是郡主想要热闹的借口罢了。只要不回去睡觉,热闹就不会散场。郡主拖延着时间,说还想堆个雪狮子。她便陪郡主一起堆,许是她们实在磨蹭了太久,沈少将军看不下去,已经回帐的人又走了出来。有了沈少将军帮忙堆,她便专心在旁照顾郡主,时不时给郡主暖暖手。很快,郡主帐门前垒起了一个半人高的,栩栩如生的雪狮子,像一座虎虎生威的门神。沈少将军问郡主这下可以去睡觉了吗?郡主捂着冻得通红的手,心满意足地回了帐子。翌日一早,她得了周寺卿的嘱咐,说昨晚公主歇下晚了,今日可迟一步启程,不必太早叫醒公主。等郡主自然醒转,洗漱穿戴好出门,日头已经升高,前一夜在帐门口堆的雪狮子早就融化得不成模样。郡主站在帐门边上,定定看着那滩雪,忽然问她:“惊蛰,你说这像不像在饮鸩止渴?()”雪总会化,热闹总会散场。旅途里欢喜填得再满,也不过镜花水月,黄粱梦一场。就像饮鸩止渴一样。冬天来了,天气越来越冷,使团距离边关也越来越近。终于还是接近了终点。不知是这一路太长,长到足够让人接受终点的样子,还是这一路太短,短到让人压根回不过神,出关前夜,郡主格外的平静。平静地沐浴洗漱,平静地入眠,翌日一早平静地穿上嫁衣,平静到甚至有些麻木,像一具提线木偶。直到那日清晨临要坐上马车,她们发现使团队伍里少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郡主一潭死水般的脸色才有了波动,问沈少将军呢?周寺卿说,沈少将军旧伤复发,最后一程便不亲自护送公主了。郡主惊得瞪大了眼,问一路上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旧伤复发,伤势如何?周寺卿说具体的他也不清楚,只知道李军医判断沈少将军现下不宜行动牵拉筋骨,加之他们临时得到消息,西逻那个好战的二王子本不在迎亲使团里,后来可能是听说此行是沈少将军送亲,便找了个借口来了边境,说不定就是想会会沈少将军,就算沈少将军身体无恙也该止步于此,若带伤到了西逻人跟前,容易被钻空子。郡主听着周寺卿的话,看着已然整装待发的使团,一脸心神不宁地上了马车。她也和郡主一样,像失了主心骨一般,莫名有些心慌。想起前一夜晚膳过后,沈少将军跟郡主说明日出关,早点睡觉,当时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郡主本还想再玩一次叶子戏决一胜负,被沈少将军一扫兴,也便早早回了帐子,连一句道别的话也没有与他讲。毕竟道别的话总是最后才讲的。可偏偏不是所有的最后都会如约而至。错过以后,才知道毫无征兆的某一刻,根本不曾留心的某一眼,就已经是最后了。郡主人是坐上了马车,魂却丢在了身后,等马车辘辘行驶起来,像是后知后觉这一走再无归期,忽然探头出窗外:≈ap;ldo;周寺卿,你让我与沈少将军话别几句,毕竟他也护送了我三个月≈ap;hellip;≈ap;hellip;?()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公主,沈少将军一早就走了。”周寺卿也是一脸的惋惜。“怎么也没同我打声招呼,他伤得很重吗……”郡主喃喃着问。周寺卿似乎有些不忍心,却还是与郡主实话实说道:“那倒不是,就是不便骑马,但还能自己上马车。”那就是可以与郡主话别,却没有与郡主话别了。长长的车队朝着既定的轨迹而去,郡主穿着那身繁复的嫁衣呆坐在马车里,等车驶出好长一路,忽然在某一刻眨了眨眼,眨下泪来。那时的她们都以为那就是最后了。后来她总在想,如果那真是郡主和沈少将军的最后,或许也不算最差。如果一切到此为止,那看起来可能就是一个被折腾了一路的送嫁()将军终于完成圣命,摆脱了骄纵麻烦、动不动哭哭啼啼的和亲公主,连道别的话也懒得讲的结局。多年以后郡主再想起沈少将军,或许会跟人说,这个人啊,少时对我极其恶劣,让我恨之入骨,不过后来也曾救我性命,为我受过伤,陪我度过了一段非常难熬的时光,还是谢谢他。如果有人问,只是谢谢他吗?郡主可能会说,是啊,人家救我是大局着想,陪我是圣命难违,最后都烦我烦到不告而别了,我还要对他如何?可是一切并没有到此为止。那一天,意外发生了。她们与前来迎亲的西逻使团会合,当晚宿在西逻边境,在帐子里睡到半夜,忽然听见外头起了争执声。郡主吓得不轻。她慌忙问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外头说,有个醉酒的西逻人意欲夜闯公主大帐。混乱之中兵戈之声响起,两边动起手来。她护着郡主在帐子里一步不敢出,一面匆忙给郡主穿戴,一面听着那些惊心动魄的打杀声,一时都没想到这意味着什么,只一心想着郡主千万别出事。不知什么时候,一名玄策军士兵血染满身地进了帐子,让郡主跟着他们撤退。她们稀里糊涂地穿越尸山血海出了营地,半途才知,可能是沈少将军旧伤复发的消息走漏了风声,西逻二王子按捺不住,想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趁虚而入,所以安排人醉酒闹事,逼迫大烨先动手,下一步应当就是借讨伐之名追击和亲使团,趁势杀入河西。只要除掉沈少将军,就算西逻王庭对此有异议,这样的功绩也足够这位王子将来荣登王位了。真相反正总是由胜者说了算的。可西逻二王子带了足够的兵马,或者说是自以为足够的兵马,却被护送郡主的玄策军反杀。那个时候她们只当玄策军战力超群,却没去想——西逻二王子既然有备而来,这世上有谁能在敌众我寡的情形下,在敌邦境内反杀一个王子?那人伪装得实在太好,骗过了所有人。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她们一路亡命天涯般撤退到了关口,前有关门紧闭,后有追兵来势汹汹,俨然行至绝路。绝望之时,忽听铁骑踏踏携地崩山摧之势逼近,玄策大军浩浩荡荡压境而来。追兵已失主心,两军对峙之下,西逻人不敢盲目开战。眼前紧闭的关门沉沉开启。关门外,玄甲骑兵列阵在前,燎原之火熊熊燃起,照亮了郡主回家的路。周寺卿连夜启程赶去长安上报和亲变故,满朝震动之下,群臣上奏,请天子终止和亲。天子无奈下达诏令,宣布和亲终止。历经多月,在郡主已然接受命运的关头,命运的笔锋陡转,似流星划破苍穹,留下一道浓墨重彩的飞白。在边关休整等待消息的日子里,郡主仍似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恍若置身梦中。尘埃落定的时候,郡主恍惚地说,怎么又是托了沈元策的福。她也感慨,若不是沈少将军旧伤复发,西逻二王子还不至于禁不住诱惑开战,可能冥冥之中沈少将军当真在为当年给您赔罪吧。“不过不知道他伤养得怎么样了。()”郡主还是有些忧心,虽然那阵子每每问起,看身边那些玄策军士兵风轻云淡的样子,似乎都没把他们少将军的旧伤复发当回事。和亲既已终止,年关也将近,她们就该回京了。
那两日,她在准备行囊,郡主常坐在帐中书案前,几次提笔蘸墨写信,写了几个字,又将信笺揉成团。她起先以为郡主是在给侯爷写家书,一问才知,郡主给侯爷报去平安的信早就写好,后面这封是在犹豫要不要给沈少将军去信。她们滞留边关的那些日子,沈少将军再也没出现过,听说早就回到了姑臧,郡主想问问他伤养好了没,打算何时进京,可要与使团同行?但想来想去,他走得这么干脆,应当巴不得没有她同行,郡主说算了,她就是为着礼数问上一问,等会儿又换来一句≈ap;ldo;郡主自作多情的本事渐长?()『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自讨什么没趣。反正过阵子在长安就能见面,山水有相逢,那时候的郡主也没再遗憾沈少将军的不告而别。那信最终便没有写,郡主就这样欢欢喜喜踏上了回京的路,奔向了与侯爷的久别团圆。山遥路远,郡主没能在除夕之前回到长安,在半途过了年。虽然人在异乡,但想想原本这时候应当在异邦,郡主已经很是感恩。除夕那天,她陪郡主放灯,郡主写了三只孔明灯,一只给侯爷,愿侯爷身体康健,一只给宝嘉公主,愿宝嘉公主得觅良缘,也写了一只给沈少将军——“沈元策逢战必胜,毫发不损,逢赌必输,甘为我臣。”那时候兴冲冲放出三盏灯的郡主哪里知道,这三盏灯的愿望,一盏也不会实现。她们正月抵达长安,才知侯爷在郡主离京之后日思夜忧,咳疾越来越重,李军医的药方也已经不管用。侯爷不愿郡主知晓自己的病情,想让郡主安心去放手一搏,就算和亲最终无法改变,也希望郡主身在异邦能有一份牵挂,能知道她舅父在长安好好的。所以侯爷提前写了好多封信,叮嘱许氏若之后他一病不起,便按时一封封送出去。郡主好不容易与侯爷团圆,却只能眼睁睁看侯爷病入膏肓,连她都已经认不出,只能一遍又一遍读着侯爷提前写下的那些信。那个正月,听闻沈少将军向天子上书告假,称因旧伤复发,今年年关无法进京朝见。其实事后想想,这个消息是带了一些征兆的,但那个时候的郡主已经没有心力去管外面的世界了。和亲终止了,和亲带来的苦果却还要继续尝。此后数月,郡主日日侍奉在侯爷榻前,想尽一切办法医治侯爷,想留住生命里最后一个至亲,可侯爷还是在夏天病逝了。侯爷临走之前有过短暂的清醒,大约()便是世人常说的回光返照。回光返照的时刻,侯爷终于认出了郡主。听郡主碎碎细说着过去一整年的事,知道郡主不用再去和亲了,侯爷轻轻拍抚着郡主的手背说太好了,他可以放心去了,只可惜还是没能给郡主找一门好亲事,将她托付给良人。“沈家那小子倒是我们衣衣的福星,可惜舅父等不到他进京了,往后这终身大事便要你自己做主了。”郡主哭着对侯爷说:“我又不喜欢他,他也可烦我了,舅父不要把我托付给别人。”或许是将死之人目光格外清明,侯爷说:“傻孩子,别被从前那点恩怨绊住了脚,舅父看得出来,你提到他的时候心里是欢喜的。”这就是侯爷留给郡主的最后一句话。郡主在除夕夜放出的节_完整章节』()惊蛰慌忙揩了揩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去看榻上的郡主。炭火烧尽,这废弃的宫室冷得像冰窖,姜稚衣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额头布满冷汗,在梦里不停呢喃着哀求:“不要,不要……”惊蛰轻轻去拍抚姜稚衣的背脊,着急地喊:“郡主,郡主?”姜稚衣蓦然惊醒,睁开眼来,满头乌发汗湿,惊恐地盯住了榻边的惊蛰。“郡主,没事了,没事了……”惊蛰一面去给姜稚衣擦汗一面说着。姜稚衣的瞳仁在最初惊悸的一瞬光亮之后慢慢黯淡下去,好像记起了自己身在哪里,记起了一切早就结束了。姜稚衣紧紧攥住了衣襟,费劲地大口大口喘起气来:“惊蛰,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知道……”是啊,当初所有人都不知道,圣上召请郡主入宫,是因派人查抄沈府之时,在东院书房博古架上的一个瓷瓶里发现了一枚刻有“衣”字的女式玉佩。圣上原本绝不认为一个手握重兵、狼子野心的将军会上演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戏码,这种笑话,话本里写写便够了,入不了天子的眼。就算圣上怀疑沈少将军蓄意破坏和亲,也只认为是他好战喜功,根本没觉得郡主有什么分量,对政局有什么举足轻重的影响。可是那枚存放于隐秘之处的玉佩让圣上联想到了郡主的名字。当时的圣上正因玄策军超乎想象的战力而震骇,也失去了沈夫人这个人质,本就怒火中烧,所以当即去查问玉佩主人的身份。沈府上下无人知道这枚玉佩的来处,但圣上怀疑的目标既然对准了郡主,从答案反过来查证也不难。圣上询问了周寺卿,与郡主和沈少将军朝夕相处三月有余,可知这两人是何关系?周寺卿听见这个问题已经明白圣上用心,其实并没有将对郡主和沈少将军关系的猜测说出来,知道那个猜测会要了郡主的性命。但圣上如此拷问,那些摆明了的实情却不得不说,如果他不说,圣上换个人问,周寺卿便会背上欺君之罪。天子盘问了周寺卿和亲一路上的经过,对答案非常满意。或许圣上也疑问过,沈少将军明知沈府会被查抄,既然蓄谋已久,为何不将玉佩收起?但筹码这种东西本就是一场赌,只要有可能赢,试试又不亏,反正郡主早已是弃子了。姜稚衣在一声声急喘里感觉到五脏六腑都在抽痛,像快死过去,可涌入喉咙底的腥冷空气却提醒她,她还活着。被天子召请入宫,看到那枚玉佩的时候,其实她心里在笑天子抓错了人。原来沈元策早就有意中人,将这么一枚玉佩藏在那样的地方,应当是他很珍重的人吧。和亲一路上,那些让她感到异样的瞬间,果然都是她自作多情的错觉。她不知道这枚衣字佩属于谁,但这已经不重要了。()舅父过世以后,如果说她麻木的心脏还有哪个角落是鲜活的,那可能就是藏着对天子恨意的地方。如今落到天子手里,知道天子抓错了人,她居然在想,不如将错就错好了。她非要伸冤,岂不可能抓到这枚玉佩真正的主人?其实沈元策既然起兵,连对从前视若生母、与他感情甚笃的沈夫人都不在意,或许谁都不会再成为掣肘他的人质。但至少他在意玉佩的主人会比在意她多吧,她便当个“替罪羊”,还他当初救命之恩。这世间反正也没什么她留恋的东西了,从被钟氏所害,到被送去和亲,再到舅父病逝,最后被俘虏,她已经很累很累了。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如果有生之年的最后一眼可以看到沈元策兵临城下,将天子诛杀,那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她以为,那是个不错的结局。可当她抱着必死之志走上那座城楼,看见的却是沈元策在城下为她缴械弃马,被万箭穿心。或者说,她不该再叫他沈元策,而是——元策。天子在城楼之上与玄策军谈判,承诺降者不杀,除了元策必死的结局以外,玄策大军活了下来。毕竟杀降不仁,天子需要名声,也需要为大烨边关留下战力。李答风也活了下来,得以将真相送到她手中。二十年前,见微天师夜观星象,预言当年将有双生妖星临世,来日恐动摇国统,危及皇权,那一年,从京畿到边地,所有出生的双生子都被先帝下令秘密处死。沈家原夫人在那年诞下的不是独子,而是一对长相一模一样的双生子。为了躲避祸患,这对孪生兄弟当中的弟弟被秘密送去边关,自小在河西长大,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接受残酷的训练,活得就像哥哥的影子一样。真正的沈元策已经死在兴武十一年的热夏,兴武十一年冬从河西凯旋的人,不是沈元策,而是元策。与她在和亲路上朝夕相处,相伴三月的人,也是元策。那些所有让她觉得割裂的瞬间,不是因为沈元策变了,而是因为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个人。为了扮演兄长,那个少年将身上所有陈旧的伤疤全都新剜了一遍,也去掉了胎记。他淋一场暴雨也安然无恙,是因为他十岁便入玄策军,是玄策军中最精锐的斥候,荆天棘地,无所不达,日晒风吹雨打雪淋,对他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他在她面前吃牛肉像受刑,不是因为他不屑她给的殊荣,而是因为军中有种救治濒死伤患的特殊医术,要剖开牛腹将濒死之人塞入,令其在热乎的牛血里浸泡一场,当年有次重伤,他也曾进过牛腹,所以对牛肉的味道厌恶至深。他对着那枚她随手送出的扳指出神许久,是因为小的时候,他父亲说怕疼怎么射得好箭,从来不许他戴扳指。有天他戴着面具走在集市,看到玉器摊上琳琅满目,羡慕地停下来想买一个玉扳指,对父亲承诺不在练箭的时候戴,这才好不容易得到了一样礼物。那些让她产生错觉的瞬间(),或许并不是错觉。或许沈元策不在意她?()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可是元策在意。所以当初根本就没有什么旧伤复发,也没有什么不告而别,走进西逻的那一天一夜,他一直在她身边,在她不曾发现的角落守着她。也是他亲手斩下了西逻二王子的头颅。最后的这枚玉佩,是个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意外。这枚玉佩属于沈元策,元策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没想过这场起兵会牵连到她。她问李答风,他在知道那枚玉佩存在的时候,误会了我曾与他兄长私定终身吗?李答风说,这个答案,他也不知道。“其实和亲路上周寺卿经常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他心里有疑惑便打探了一二,从周寺卿那里套出了话,得知原来你有一个私定终身之人,而周寺卿怀疑是他。他问周寺卿这怀疑从何而来,周寺卿便说了那些从惊蛰那儿听来的话,将他一条条对号入座。”“但那个时候他觉得周寺卿的猜测是无稽之谈,就算他不知道他兄长和你私下究竟是如何相处,也不认为你们是那种关系,他觉得,要么你有一个真正私定终身的对象,要么只是你想博取周寺卿的同情,撒了个谎。”“所以至少,在他破坏那场和亲的时候,他并没有误会你和他兄长有旧。”并没有误会,却还是为她破坏了那场和亲。至于后来得知玉佩的存在,兵临城下选择那一刹,元策到底是误会了她与沈元策有旧,还是只是因为她是她,才拿自己的命换她的命——这个答案,姜稚衣永远也不会再知道了。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告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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