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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被护士从梦中摇醒,抽走了八管血,韦鹤祎过来帮忙止血。和昨天一样,棉签一根接一根被血染红,止血依旧艰难。韦鹤祎看着人高马大,但有个晕血的小毛病,持续渗出的血珠看得他脸色煞白,悄悄把头扭向一旁。
“如果心爱的女孩查出来得了重病,你会怎么做选择?忍痛分手,还是不离不弃?”
韦鹤祎扭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你并不想知道我怎么选,而是在猜安月苼会怎么做吧。听说,他靠助学贷款和奖学金生活,你们本就家境悬殊,确定恋爱关系不久,加上你们刚刚才……如果你真的病了,他可能会迫于舆论的压力来求你分手,还有一种可能,是他真的爱你,不管你病得多重,都会坚持陪你渡过难关。别想那么多,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考虑接下来的事,毕竟,你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我爸拎着行李箱风尘仆仆赶到,只拍了拍韦鹤祎的肩膀表示感谢,还没来得及安顿,就被被黎天成喊出去签字,他接过医生递来的笔,手有些微微颤抖,神色慌张地在一叠厚厚的A4纸上签了字。医院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新入院又没有上头特别交代的病号,将成为年轻医生的练手对象,想必今天我就是那只“小白鼠”。
韦鹤祎明明怕得要死,还是坚持陪着我,倒是我爸,借口不忍心看,跑到病房外去了。以前我妈调侃过我爸,堂堂一米八五壮汉,遇事就慌,外强中干,我只以为是玩笑话,今天看来我妈说的可能是大实话。
“无菌骨髓穿刺包、75%酒精、2%磺伏、2%利多卡因、治疗盘、无菌棉签、手套、洞巾、注射器、纱布、胶布”,双层医疗手推车固定在病床前,住院医生王雷在逐一盘点器械材料,看我盯着渗人的穿刺钢针,问我怕不怕,明明有点怵,我还在嘴硬:“横竖都是一针,权当自己是英勇就义的□□,咬咬牙挺一挺就过去了”。
穿刺部位在髂后上棘,王雷让我侧卧,双腿紧紧蜷曲,像煮熟的虾子一样用双手环抱住双腿,把头也往腿里塞,接着用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灵活地在我的骶椎两侧、臀部上方骨性突出部位来回按压,寻找到合适的下针部位后,铺好消毒洞巾进行皮肤消毒,再用2%利多卡因作局部浸润麻醉直至骨膜,这些常规操作都很顺利。
王雷算是这一批年轻医生里实战经验丰富的老手了,他屏住呼吸,旋动针栓外的螺丝,将骨髓穿刺针固定器调到1.3cm,用左手拇指和食指稳住穿刺部位皮肤,右手持针从骨面垂直刺入,当穿刺针接触到骨质后,再缓缓将针头左右旋转,这个动作是在钻刺骨质,让穿刺针找到进入骨髓腔的路径,也是最考验医生技术的一个步骤。
往日听话的钢针总能自如地钻进患者的身体,今天见了鬼,十多分钟过去了,王雷不停尝试转换角度,但进针的阻力还是逐渐增加,最后钢针直接卡死在骨缝之间,他的额头汗珠细密,指尖开始止不住轻微地颤抖,我能实时感觉到他的紧张。其他医生见势不对,慌忙冲出病房去搬救兵。
我背对着医生,局部麻醉缓冲了疼痛,只在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觉察到异物感和刺骨凉意,随着钢针在骨缝中游走,难以言喻的酸涩感开始膨胀,直至钢针卡顿,尖锐的疼痛瞬时穿透大脑皮层,我无法遏制地呻吟,紧接着忍不住抽泣,最终爆发为痛苦的哀嚎,走廊上回荡着我凄厉的惨叫。
韦鹤祎的双手被我攥得通红变形,我不自觉间咬破了嘴唇,血流不止,小护士箭步冲过来,卷起医用纱布往我的嘴里塞去。病房里兵荒马乱,黎天成宛若天降神兵,快马加鞭杀了进来,俯身观察后,凭经验和直觉,她判断我的骨位很可能异于常人。
消毒,戴手套,从王雷手冲稳稳接过穿刺针,黎天成用左手稳住固定器,右手在我的髂后上棘区域来回按压,又往尾椎的位置摸索片刻,左侧尾椎突出移位,果然!她将穿刺针往外稍稍拔出一丁点,松了松劲,卸掉一点力道,再根据摸骨的位置转动针尖,瘦削的肩膀运劲到青筋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一个特定方向迅猛钻刺,钢针顿觉阻力消失,“噗嗤”一声,狠狠擦过骨缝,穿透骨膜,顺利戳进髓腔,我闷哼一声,哭嚎之势戛然而止。
内栓退出1cm,快速拔出针芯,接上注射器,缓慢抽吸,浓稠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新鲜的骨髓如同喷发的猩红色岩浆,紧紧扒拉住脊椎,挣扎抗拒间被抽出体外。取下注射器,黎天成将骨髓液逐一推于化验玻片上,制作涂片送检,又插回针芯,转动,拔针,将厚厚的消毒纱布盖在针孔上,贴上胶布,让护士摁压止血:
“患者凝血功能丧失,止血按压估计要一个半小时以上,马上注射安定和吗啡,让黄护士长过来打留置针,止血药和补液营养立刻跟上,她嘴唇上的伤口处理要小心,避免感染”。
烈焰浇油的酸爽过后,我整个人颓然一松,韦鹤祎跟着咣当一声向后倒,竟然被吓得厥了过去。精疲力竭,口干舌燥,舌尖残留着腥甜的鲜血,在安定的作用下,我直接断片,昏死了过去。
再次醒来,月上中天,病房里空无一人,黑暗中墙角的紫外线灯嗡嗡作响,精神恍惚了许久,大脑一片空白,嘴唇火辣辣,浑身酸痛像被暴揍了一顿。挣扎着坐起来,“嘶”……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摸了摸腰侧,贴着块巴掌大的消毒纱布,稍微动一下,就像被千万只蜜蜂疯狂蛰咬,难言的撕裂感充斥全身,上半身和下半身各有各的脾气。
没想到这一躺,从早上直接睡到了后半夜,肚子饿得咕咕叫,翻出柜子里的小面包囫囵啃了起来。滑开手机,全是安月苼的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明明想他想到心脏都揪成一团,可面对尴尬的处境,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只是握着手机发呆。
手机屏幕暗下去的下一秒,一种似曾相识的怪异感,从肿胀酸涩的骶骨一路往上蔓延,脊背,脖子,后脑勺,手臂,上半身的毛孔同时炸开,打开手机的手电壮胆,努力稳住心神回想,啊!同款的毛骨悚然,来自小圆阿姨的告别式!被流动灰黑色雾气笼罩的小圆阿姨,昏迷中身体九十度折起,死死抓住我的手腕,贴脸诅咒我替她去死的怒目圆睁,记忆的碎片蜂拥而至,拼接出被掩埋的后半段记忆……
病房里,监护仪滴滴报警,所有人乱作一团,小圆阿姨凶神恶煞的模样,已经不能用回光返照来形容,更像是撞了邪一样恐怖。小林叔叔着急想掰开她紧紧攥着我的手,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不仅没有成功掰开,我的手腕还被小圆阿姨的指甲划拉开一个大口子,鲜血顺着小圆阿姨的指缝间往下渗。
而我之所以吓得呆若木鸡,是因为看到那股逆时针循环流动的灰黑色雾气,仿佛有清晰的自我意识,从小圆阿姨的周身聚拢成型,八爪鱼一般攀附至手腕的伤口,往我的身体里拼命钻入,灵魂都被冻结的阴寒贯穿全身,随着身体的麻痹,我的眼神逐渐失焦,瞳孔里的黑一圈圈扩大。
见此情形,我妈急火攻心,扯下胸口贴身佩戴的玉坠,怒吼道:“小圆,姐妹一场,生死有命,我可以替你照顾家人,你要死不要找替身,你要是敢动我的孩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起开”!玉坠像锤子一样砸在小圆阿姨手上,刺鼻的黑烟呲呲升空,小林叔叔看得目瞪口呆。
“啊……!好痛!我不甘心!啊……!我还没活够,我的孩子还那么小,为什么是我得病,凭什么要我去死!你的女儿来得正是时候,天生的过阴人,打着灯笼都难找,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等死气占了她的身体,我就不用死了,让她替我去死吧!咯咯咯咯……”
小圆阿姨的脑袋以一种诡异的频率左右乱颤,残存的灰黑色死气愈发浓郁,一股脑全往我的伤口里钻。瞳孔里的黑吞噬了眼白,很快,我的整个眼球,都被纯粹的黑覆盖,眼前虚焦得像打了马赛克,意识越来越涣散,四周的声音模糊混沌,身体僵硬直挺挺往后倒去,胸前的袈裟玉环突然变得滚烫无比,炫目的白光从胸口透体而出,随即光华大盛,耀眼的光芒拢住即将后背着地的我,身体被轻轻托起,平稳落回座椅上。
灰黑色的死气恐惧地尖啸着,从我的手腕处喷涌而出,重新攀回宿主手上,裹住状似癫狂的小圆阿姨,我的眼睛回复清明,倒在我妈怀里昏了过去,小圆阿姨则双手掐住脖子,痛苦地仰天长啸,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怒目圆睁,直接咽了气。
我妈稳稳扶住我,侧身挡住小圆阿姨,避免这可怖的死状示人,又指挥呆若木鸡的小林叔叔清退众人,等到病房里只剩下我,她,小林叔叔,和死不瞑目的小圆阿姨,她才松了一口气,将扯断的玉坠装进口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从白大褂里取出绷带帮我消毒包扎。
“小林,小圆走得痛苦,怨气郁结难消,你现在马上去华法寺请住持来,超度的法事不完成,小圆的遗体不能离开病房,否则,你跟你的女儿,还有我的女儿,都会有危险。梨梨的能力被封印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出了差错,我不怪小圆伤了梨梨,但希望你能守口如瓶,才能保我的孩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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