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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人在母族的遮蔽下,她自然时时都记着自己早就不是北冀伯府的独女,而是沈提学的外甥女,外姓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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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现下已是刘溪鸰来蓟州沈府的第三个年头,时间不算短也不算长,但却足以发生很多事。平民之家可以波澜骤起,朝廷之中亦可以东风压倒西风。
若说这趋利避害是幼儿天生便会的把戏,那么有些事情,就不是她这拘于一隅的女娃能悟得了的。
她还小,并不能明白这高高稳稳的屋檐之下,低头的不只有她;她所仰仗的母族,也在栖地攀附屋檐之外的另一片云——而这片云也许说没就没了。
一月前,舅母洪氏带着女儿回了娘家省亲,打包了几马车的东西,仿佛要将这屋子搬空。
也就是自那时起,刘溪鸰发现一向客来友往的府上开始变得门可罗雀。起初她并未有所察觉,只道是舅舅舅母吵了架,所以近来心情都不怎么好。直到她发现沈舜这一个月来都是满面疲色的晚归,拿到母亲的信时,也不会坐下来同她一起读一起回,只是匆匆交给她后便去了书房——她这才觉得不对。
每日里,沈舜归家时她已睡下,她去学堂时他也早早起了身去点卯。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两年的规训让她选择不问,选择做她的乖巧闺秀。于是,舅甥俩也就在这宅子里你不见我我不见你,任凭那愁色无声的晕开在这偌大的府邸里。
所有人都在埋头装作无事发生,但这不妨碍她听见那些窃窃私语。
“真的吗?我说那几个混子不上门来找大人了!”
“咦哟,咱家大人现在是热锅上的蚂蚁,我那表兄在京城当值,说他们夜里还要被叫起来去杀人哩!”
“那咋办哪,跟咱大人也没关系啊!”
“啧,没关系那也得小心为妙啊。那一位沾的那可是军饷!”
“嘘!表小姐来了。”
……
腊月里,冷风穿堂,府中却还是泛着焦躁之意,好似让人透不过气。她敏感的察觉到,所有人似乎都在熬着,等着什么。
直到这天,泰州沈府的管家沈四带来了信。她瞧着沈四这身麻布行头和通红的眼眶,久远的印象重新被唤起:是那和尚领着众人唱歌的声音,是高高竖起的檀香焚烧的味道,是罄鸣之声将她从母亲的腿上唤醒。
她知道沈四的那身麻衣会说话,它在说:
“大公子,老爷他过身了……”
她一抬头,六年前那个雨夜里站在父亲灵堂前的舅舅,和眼前的沈提学仿佛重叠了似的。
死人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她已经见到第二回了。
自那天起,刘溪鸰穿上了孝衣。
那布很粗糙,拉得她脖子疼。沈府里里外外也挂上了白事灯,焦躁的空气一扫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飘摇冰冷,府上稀稀拉拉来人,或是县里的脚夫,或是布庄的老板,皆是沈家交好的平头百姓,却真的鲜少见到那些官场上的人。
终于有一天,来了个官差模样的人,却是个报信儿的。那人说,上头准了他的丁忧之请。
瞧着已是瘦脱相了的沈舜,那人也是不无叹息,掏出一个白封:“大人节哀,家里一切还须您去支应,莫要伤了身。”
沈舜颓然跪坐地。良久,像是精疲力竭,又像是松了口气,喃喃道:“阿四,我对不起父亲!”
沈四却抽了抽鼻子,嗳嗳道:“少爷不必自责。老爷说,若能以丁忧换得你平安,也是值了。他日再度光耀门楣,不要忘了去给他…坟头捎壶二十年的状元红!”
沈舜闻言,长嚎一声“……父亲呐!”主仆二人俱是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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