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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沈青平伸脚踢了一下篮子:“丑八怪?”篮子晃了晃没翻,里面熟睡的陈斯南皱了皱眉头张开嘴,突然吐了一个奶泡,又睡着了。沈青平忍不?住蹲下去戳了戳斯南的脸颊,戳在一个结痂的疹子上,他吓得一屁股蹲在了地上。他妹妹沈星星尖叫起?来:“顾老师!阿哥又踢妹妹了!”“吾没踢妹妹,踢格篮头(踢的篮子)!”沈青平扭头哇哇叫。又是一顿闹腾,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开始上课,先唱《东方红》,再?唱代国歌,跟着才是《一分?钱》、《上学歌》等等。有几个两三岁的孩子尿了裤子,好在是夏天,等给他们?换好裤子收拾完教室,林老师喊着口令指挥小朋友们?拿好自己的饭盒排队去食堂,一听到今天吃菜粥不?吃馍馍,孩子们?高兴得很。顾西美刚把最后几个小尾巴拎出教室,外面远远的有人喊:“顾老师——顾老师,上海有人来看你,你弟弟和你女儿?来看你啦。”顾西美半晌才回过神来,风一样地冲了过去。幼儿?园的孩子们?的队伍立刻乱了,五六岁的大孩子敲着饭盒往外跑:“上海来人啦,大白兔奶糖来啦——”几个老师急得又拉又喊,一片混乱。很快,没等老师们?费劲,现场就安静了下来。经过十天火车转汽车转拖拉机长途跋涉终于抵达沙井子镇的顾北武和陈斯江,带着三个大包裹出现在幼儿?园食堂门口。沈青平的饭盒歪了,宝贵的菜粥倾出去一大半。很多?年后他依然记得那种?震撼:竟然有比画报上电影里更好看的人,竟然有那么?白的人,白得发光。顾西美又惊又喜又哭又笑,不?停地抱起?斯江亲她的脸,只?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她抱怨顾北武怎么?不?先拍个电报或者打个电话来,她想到这么?遥远的路途这么?辛苦就心疼斯江,可看到斯江的快乐满足和骄傲,充沛了她全部的身心,她心里像着了火的石油翻滚热烫,变成一股又一股的泪水和汗水冲出去。“哎,你帮我带礼物来送人了吗?”她鼻尖冒汗,说话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大脑只?来得及处理眼下一秒钟的反应。“带了带了。”顾北武拎出特意搁在最外头的一个大包。顾西美的情绪更加高涨,急急地让翻开包,牵着斯江的手,把云片糕蜜饯送给老师们?,包括食堂里做饭的阿姨,再?把什锦糖粽子糖大白兔奶糖分?发给小朋友。由于太激动,糖果洒了,斯江眼明手快地捡了起?来拍掉灰尘,递给沈青平兄妹:“对不?起?呀,有糖纸的,里面的糖没脏,行吗?”她指着沈青平脚下:“当心哦,你的粥翻啦。”哗啦,忙着接糖的沈青平把剩下的半份粥也全翻了,星星点点溅到了斯江的红皮鞋上。沈青平面红耳赤地转身跑了,扬起?一片尘土。等他拿着从妹妹的军用?小书包里翻出来的干净手帕再?跑回来时,顾老师和红皮鞋都不?见了。他看着自己裸露在塑料凉鞋外黑乎乎的脚趾头,突然就说不?出的难过。在回宿舍的路上,顾西美不?停地问斯江话,她迫切地想把四年半压缩在这五分?钟里一步跨过,实际上斯江回答了什么?她却没有听进去,她的大脑延迟了反应,使她还沉醉在方才的场景中,那些赞美之词不?断回响。“太漂亮了”、“真懂事?”、“长得和你一模一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斯江太会说话了”、“怎么?这么?聪明”,这些赞美滋润了她,点亮了憔悴不?堪的她。掏出钥匙打开宿舍门的一刹那,顾西美才回到了正确的时间点,有些局促起?来,微妙地怕斯江嫌弃这里的简陋。
“妹妹呢?!阿妹呢?!”斯江却快乐地迫不?及待奔向布帘子后面的床:“妹妹,姐姐来啦,吾来看侬啦。”大概有几秒钟或者?十?几秒,顾西美的脑子里是一片混沌的。“小囡呢?”顾北武蹲下去看床底,还翻了一翻。床下只有两个蒙了灰的旧樟木箱子,一个瘪瘪的黑色皮革行李袋,几双旧鞋子歪在行李袋边上。“姆妈?!妹妹呢?”“在教室里。”顾西美喃喃地?道,她别开了脸:“我的包也在教室里。”为什么会加上这一句,她自己也莫名其妙。烦躁像一排排密密的针,淬过火后?从她肚子里往上戳,戳得她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地刺痛。阿克苏的七月,正?中午的时候三十?一二度,但和上海的三十?一二度不同,这里的太阳照在沙地?上,有种能?烤焦一切的威力。幼儿?园的孩子们吃完菜粥,被赶羊一样?赶去朝北的大教室里睡午觉,原先的教室门还开着,似乎听不到有婴儿?的哭声。顾西美的心被吊了起来,空落落的,不意绊在低低的门槛上,一只脚崴成了横的,惊叫了一声整个人?往门框上扑去,亏得顾北武一手拽住了她。斯江却?极快地?从他们身后?抢进门去。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翻了,笼住了婴儿?的大半个身体,斯南长而歪的脑袋露出半截,后?脑上稀疏软黄的毛发微微卷翘,一只小拳头在脑袋边紧攥着,篮子外的一条小细腿还在缓慢又努力地?蹬着,一下,一下。她的半张脸在地?上也随之缓慢地?蹭着,可惜还不具备翻身的能?力,也无法摆脱压在身上的篮子。斯江急急蹲下身掀开篮子,一把抄起妹妹,她从来没抱过婴儿?,哪知?道这么小的一坨肉其实重?量全在脑袋上,刚离了地?,手里的大脑袋又坠了下去,发出“咚”的一记闷声,连带着不肯放手的斯江也半趴在了地?上。斯江大哭,小手臂垫在妹妹身下不敢动。很快斯南也哇哇大哭起来。“吾来!”顾北武丢下崴了脚的顾西美一个箭步冲过来抱起了斯南,拉起了斯江,只看了斯南一眼就不忍心地?转开了脸,对着顾西美吼道:“快去端盆水!帮小囡揩把面(洗把脸!)”再看了看自己的手:“伊撒四了,还册污了——(她撒尿了,还大便了)”人?的记忆总是会有偏差,哪怕他们是四个人?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经历了同一件事情。身为三个半月大的婴儿?,陈斯南当然对此毫无记忆。她长大后?,偶尔有人?提起她小时候被忘在教室里的事,顾西美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斯南小时候蛮乖的,自己在篮子里睡觉,一声也没哭,倒是我急得崴了脚,你们还记得伐?幸好没骨折,从小腿下头到整个脚掌,全是青紫的,第二天肿得跟猪脚一样?,足足瘸了一个月。”话题便转到了她不该用热水敷伤处,应该用冰水敷,冰水敷到底是敷24小时还是48小时,不免争论起来,便又把旁边竖着耳朵的陈斯南给忘了。顾北武倒是印象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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