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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园筠生(三)“是,”叶亭宴起身后,恭恭敬敬地弯着腰站在她面前,温言道,“张司衣是溺水而死,臣去问过花房宫人,最后瞧见她是半月之前,她收拾箱笼,准备出宫,想必人便是那之后遇害的。这尸身腐坏严重,仵作验了许久只知她身上无其它瘢痕,众人讨论良久,都觉得张司衣是自尽。”落薇蹙眉,然而还不等她开口,叶亭宴就接口道:“但是一妙龄宫人,上未开罪主子,下无银钱之忧,为何投井?内侍省一筹莫展,不敢将这样的结果递答天听,只好拖着,等陛下再指派人来查。”内侍省谁敢将闹得轰轰烈烈的案子仓促归为自尽,查又查不出什么东西来,整日盼着有人来接烫手山芋。落薇道:“倒是他们的作风,那么你呢?”叶亭宴道:“臣与他们不同——内侍省遣人来寻尸体之前,或者更早,小裴大人便给了臣一样证据,是他来西园被那宫女撞见的那一日,在路边捡来的。”落薇心头一跳,见叶亭宴自袖口处取了一块碎裂的玉石。玉石为环状,瞧着像是个断裂的扳指,尖锐残刺上染了些陈旧血痕。叶亭宴手掌一翻,捧上那玉石内侧给她看,还不忘提醒:“裂口锋利,娘娘当心。”昏暗的烛光之下,落薇瞧见那玉环内侧浅浅雕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鹰。她来不及惊讶,对方清润的声音便如鬼魅一般漂浮到耳边:“娘娘细想,这样的青玉指环,曾在谁的手中见过?”“点红盛会那一日,诸臣皆在,场面盛大,金天卫何以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不合规矩?西园那口井边已是多年不见人……究竟是谁,知晓皇宫内事,敢在那里抛尸?”答案呼之欲出,能调金天卫慌忙到来、又能对上指环上鹰纹之人,只有那日被宋澜呵斥过的逯恒、逯逢膺一人。他匆忙唤来金天卫围堵西园,已见心虚,金天卫不敢在封锁之前报于帝后,恐怕是想要在来人之前查一遍有无暴露身份的证据。不料弄巧成拙,帝后二人一齐被惊动,反让他遭了训斥。落薇眼珠微转,低声道:“就凭这真假不知的证据,你敢指控金天卫首领、陛下的心腹?”“所以臣才要请娘娘来啊,”叶亭宴叹了一声,佯做忧愁道,“臣请娘娘示下,本案的凶手应不应有、应当是谁?证据?臣自取之物当然做不了证据,但只要娘娘想,何愁没有证据?”落薇听了这话,勾着唇角冷笑一声:“本宫与逯大人无冤无仇……”“他杀了张司衣,这还不算仇么?”叶亭宴打断道,“臣这几日都在查些旧事,当年,张司衣是得了娘娘提拔,才被调入宫中的罢?她出宫之前,还给娘娘绣了帕子送去,她在宫中日久,为何要突兀出宫?左不过是得了哪个负心人的承诺,却在临行之际被灭口——只消将人抓来,这些疑问,臣都能替娘娘问出来。”他说着凑近了些,烛火将纤长眼睫投在眼睑上(),一片小小的阴影。落薇嗅到男子官袍上熏的檀香味道5()5[()]『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她并未呵斥对方不合礼数的接近,只道:“本宫若应了,是本宫想为自己洗去声名之忧,亦愿为张司衣伸冤,那么你呢,叶大人,你想要什么?”叶亭宴顺着那盏烛台,重新跪了下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所跪之地,恰好是她的披风铺落处:“臣想要陛下的信赖。”他清清嗓子,笑道:“娘娘已知我叶家之事——父亲为国捐躯,长兄声名有误,二兄庸庸碌碌,被朝廷夺了爵位后,只得做低等兵士,在行伍中苟且,臣当年决意出去闯一闯,便是因一腔报国之志被淹没在幽州黄土之中,臣不甘心。”“臣在幽州苦心经营多年,终于有了方寸之功,陛下看得上眼,赏臣一口饭吃,可这口饭能吃多久呢?臣自己也说不准。”他笑着伸出手来,抚平了落薇裙摆上的褶皱,话锋一转,终于说到了正题,“陛下年青,皇位不过坐了三四年,朝中有宰辅,汴都有世家豪爵,地方有前朝宗室,边境……”落薇冷冷道:“你放肆。”叶亭宴置若罔闻,专心地摩挲着她的裙摆:“逯大人是陛下的心腹,统领金天卫并殿前司,可称得上陛下最信赖的人。可他毕竟是……先太子的旧人,陛下再信任,难道心底不会存一二分疑虑?”他嗤笑了一声,没有抬头:“可是臣,臣不同——臣身孤、清白、不事贰主,臣想做陛下信赖之人,必要为陛下清一桩心头隐患,来做投名状。”落薇沉吟片刻,眼睫微动。叶亭宴寻她前来,说是有事要禀,实则是在讨巧——他欲使手段将逯恒做成自己的投名状,以获取宋澜信任,同时又查到了张司衣对她的意义,便把她请来剖白一番,若是她应了,便是一箭双雕之美事。此人玲珑心计,滴水不漏,落薇与他一番交锋,心惊肉跳,虽细想无破绽,口中却仍要试探道:“其实叶大人若能查到真凶,本不必先禀报本宫。”叶亭宴道:“朝野内外皆知娘娘和陛下一心同体,臣与娘娘有几分旧日交情,便想着尽力为娘娘做些事,还望娘娘不弃,低头看看臣的苦心。”室内沉寂了片刻,叶亭宴很有耐心地等着,终于听见皇后应了一声:“逯逢膺得陛下信赖许久,你若寻不到有力证据,陛下顾念着旧情,也不会多为难,到那时,恐怕伤的就是你自己了。”叶亭宴立刻道:“臣既然敢言,定有必胜之决心。”落薇站起身来,一点点地将他跪在膝下的披风收了回来,叶亭宴起身相送,走到门口,突然多问了一句:“逯恒是先太子旧人,想必与娘娘也有交情罢,娘娘便……丝毫不顾念么?”旧人?不仅是旧人,还是曾得过他信赖的旧人。可是得过信赖的犬类,咬起主人来才会更痛啊。
落薇便道:“张司衣也是本宫旧人,纵是有旧情又如何,手上染了人命官司,容不下他的不是本宫,是()大胤律。”她说得缓慢,没有瞧见叶亭宴在她身后露出的冰冷笑容。靖和四年闰三月,到节完整章节』()酉时之后宋澜来了琼华殿,四下已经点起了蜡烛来,落薇跪在内室琉璃净瓶之前念佛经,忽地听见了殿门处内监悠长的唱和声。她还没起身,宋澜就走了进来。内室狭窄,落薇甚至能嗅到小皇帝身上遥遥传来的龙涎香气。那香气甘甜醇厚,萦绕在鼻侧,叫她恍惚地想起,初初进宫那一日,先帝的殿中也点了龙涎香,但香炉之上还有兰花、桂花、梅花和松针风干后制成的香片,隔着这样东西,威严而冷冽的香气变得芬芳、馥郁、清丽、动人。它们是古远的,兰桂松梅,无一不是君子所爱,于是殿中青青似柏的少年君子走入这个素朴的世界,称赞她的花有百日长红。言犹在耳,人却长眠于湍湍河水之下了,没有踪迹,不曾焚烧,灵山之上供奉的是虚浮的牌位,玉衣和棺椁里空空如也。儒家不信鬼神之说,可要君子正衣冠,他尸骨无存,如何叫人整理容貌、焚香祷告?如何能在兰桂之畔受着尘世祝福渡过往生长河?今世已殆,佛道笃信来生事,连同君子之儒,她合拜了,才能觉得安慰。死亡带走了身体,可汀花台上的跪地石雕是虚假的罪魁祸首,他们与他一样,都依旧盘旋在她的长河之上,是受屈而不得发声的灵魂。这撕心裂肺的无声,总要有人替他们送入世人的耳旁才是。落薇缓缓地转过身来,内室中有钝了的古剑,她想,如果自己能够再疯狂一些,或许能够直接将它送入面前之人的胸膛。可杀人只需须臾一刻,泄愤是最简单的事情。宋澜自然不知落薇的这些心思,只是自顾地打量墙上挂的诸家画像,一佛一道一圣人,宗教在世情中颠沛不一,却在这小小的内室中完成了合流。他弯下腰去,自以为体贴地将他长了一岁的年轻皇后扶起来。落薇温婉地应声,她已然松了发髻,披散的长发拂过他的手心:“陛下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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