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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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第2页）

屋顶越滴越密的水珠扯回了田小八的思绪，她盯着屋顶，看着濡湿的椽木上缓缓结成一颗晶莹的珠子，接着“嗒”一声落下来。透过前窗看出去，院子里那株小杏树在风雨中兀自摇摆着，几场春雨滋润下来，它的叶子变大了，也更葱郁了，初见时枝头上的嫩白花瓣早不复存在。

“已经这么多天了，想来今科春闱已经放榜了吧”，田小八在心里想着。

她不知道自己来到这个地方多久了，每日都昏昏沉沉的，有时候睡得太久，闭眼的时候是黑夜，睁眼的时候又到了黑夜，有时又睡得太短，闭眼的时候已晨光熹微，醒来时日头才将将晒满院落。这中间她不是没有过逃跑，只是还没出院子就被发现，挨老太婆的一顿棍棒后又被关回来，次数多了那胖子将她看得更严了，只要他不在便将小八的手脚绑起来，也不给她饭吃，两三日才给她半碗稀粥，免得她被饿死。

有时候她也想就这样死了算了，可是……

可是心里终究还是有放不下的人和事吧。

不知道陈哥哥考中了没有……

他说过，考完试就来提亲，无论中与不中他都不变心，若榜上有名她就是陈夫人，若是时运不济，老家还有几亩薄田聊以度日，只要她不怕苦便带她回老家，继续备考以待来日。

她怎么会怕苦呢，从小遭受了那么多冷眼，陈生是为数不多给过她温暖的人。遇到陈生那天也是一个下雨天，雨来得突然，田小八没带伞，急忙收好了在街边摊上摆出的绣品，提着篮子往回赶，突然一把大伞遮下来，挡住了她头顶上的漫天风雨。

田小八回过头，一个笑容明媚的青年男子站在身后，抬头看了看天色，温声道：“这雨一时半刻怕是不会停了，姑娘身子单薄，着了雨怕是会生病，在下正好在附近，姑娘在此地卖绣品，想来贵府也不太远，在下斗胆，送姑娘一程吧”。

他的声音真好听，轻柔温和又字字清晰，伴着雨打伞面的声音，飘在这丝丝细雨里，让人莫名心安。

这人长得也好看，干净清秀的面容，被那样清澈的眼神注视着，田小八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比雨落在伞面上的声音还要急促，一抹绯红染上脸颊，为这样阴沉的天色增添了一抹亮色。

田小八也不言语，转过身去径自走着，步子迈得小而快，她感觉凉凉雨丝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包围着她，却没有半点落上她的发丝和衣裙。

渐渐的，她的步子慢了下来，不知为何，她心里甚至希望这雨下得再久一些，回家的路再长一些。

长路漫漫终有尽头，田小八绕到了田府一个供下人采办时进出的小角门外停了下来，门上没有匾额，提步踏上门口石阶后转过身来，敛裙福了一礼，轻声说了句“多谢公子”。

那青年人赶紧拱手回礼，刚一弯腰就看到一股小水柱落在了面前人的绣花鞋面上。

这次换人脸红了，原来是他弯腰时手中握着的伞也跟着他倾斜，一路走过来伞上积的雨水伴随着这一动作一股脑淌下来，直冲向田小八脚面。

“对不住，我……我……”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小八“嗤”地一声笑出声来。

男子一双手将伞握得更紧了，低下头轻声说：“姑娘既到了，在下告辞了。”

说完便转过身大步走去，步履飞快，如逃跑一般。

小八看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一路走来他的背已湿透了，虽然他总是有意落后她半步，可她的衣裙干干净净。

后来这男子总是有意无意出现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有时会为她带来一些零嘴甜水，她知晓了这青年叫陈生，是赴京参加春闱会试的举子。听得他说自己家境贫寒，一路走来盘缠已用尽，只能跻身破庙，现今三餐无依，怕是等不到开考就要回乡去了。

田小八回去将自己这些年积攒下的银子尽数翻出来，都是些散碎银子跟铜板，她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首饰，翻来找去零零碎碎的凑了三十多两，绣了一个翠竹图样的荷包装了进去，交给了陈生。

她读书少，只勉强识得几个字，更是不懂什么诗情画意，只是觉得竹子这样物什是极好的。伸手抚摸着荷包上的竹叶，她想到了很久以前遇到的一个少年，那个给了她一包饴糖，给过她温暖的少年。她无意间瞥见少年的袍角绣着几片竹叶，从此以后在她心里竹子也变得跟那少年一样高贵起来。

在田小八心里，竹子正直端方，只要让它一直生长下去，终有一日它定会冲出庭院，冲上云霄。

而他的陈哥哥正如修竹一般。

“这钱虽然不多，住个客栈也够了，与仕子们同住一处也可相互取长补短。”田小八眼神坚定地对陈生说。

陈生感激不已，得知小八在田府的身世遭遇之后非常同情，当下便表露心迹，要娶小八做妻子。

小八自是愿意，让陈生托人去田府拜见了田夫人，他想了想，小八一个庶女想要嫁入高门大院做正妻那是万万不能，可若给人做妾室说出去脸上也不甚光彩，嫁个寒门举子，倘若这人侥幸榜上有名，日后能在京为官那却是再好不过的了，当下也就首肯了。

小八日日盼着开考之日早日到来，一心想着日后的生活，只要能离开田家，自己另立门户，即便日子苦些，可与心爱之人一起，总能越过越有滋味。

想到陈生，田小八觉得自己那颗死了的心又跳动了起来。她失踪这么多日，不晓得他是不是急得到处找自己，是不是跟自己一样心念如沸。

春雨绵绵，屋顶还在往下滴水，床上湿了一大片，田小八微微挪动了几下，侧耳听去，屋外的雨声更大了些，眼前的一切也开始变得模糊。

夜，又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