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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一看,孙儿年轻俊郎的姿容上是有一丝难掩的倦色,眉宇中暗暗含愁,再不向往日那般明快,朱棣就心疼得不行。可是开始议政以后,他便发现孙儿的神色变了,愁容与倦色皆迅速隐去,依旧是专注投入的神情。
朱棣刻意点他参与议事,而他也不负众望,分析起诸事来皆鞭辟入里,环环紧扣,丝毫不见懈怠,最难得是公正客观,对于朝堂上的派系看作无形,并不依附或可疑反驳其中的任意一派,但是又因为其谦和恭敬的态度,即使是提出与朝中大员相左意见,也丝毫不会让人感觉到不快。
越发的成熟了,朱棣心情大好。
下了朝,朱棣留下瞻基,正想着就昨夜之后如何开口,想不到朱瞻基竟拱手奏道:“皇爷爷,孙儿知道皇爷爷想说些什么,只是此时,孙儿想做一件事,还请皇爷爷恩准。”
“哦?”朱棣分明有些意外。
“孙儿想先去探望一下三王叔。”只此一句,就是执掌乾坤的天子也面色突变,朱棣在那一瞬真的惊了,也由此无从应答。
于是,亲眼看着朱瞻基恭敬地下跪,恭敬的退出,他却迟迟没有开口讲出半个字。
一个时辰以后,当马云来报,告诉他朱瞻基亲自登门,给赵王送了一份厚礼,朱棣长久地默然,一个人坐在乾清宫的大殿内,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只是所有的太监们都听到了,天子畅快淋漓的大笑。
是的,这样的了结方式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如果朱瞻基将此事报给三法司或是宗人府,再或者就是直接禀明皇上。那不仅仅是让赵王走投无路。更把朱棣逼上万分难堪的境遇。是挥刀斩情,像唐玄宗斩杀三皇子,汉武帝诛杀卫太子一样,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处死吗?朱棣此时才知道,作为帝王,与唐玄宗和汉武帝相比,他真的没有这样的狠决和勇气。
可是,又不可能不办。
办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朱棣伤了脸面,自斩了曾经亲切得如同左右手的儿子,而对于皇太孙朱瞻基来说,也未必能留下什么好的名声。
可是如果不办,姑息养奸,还是忍辱负重。
大明的皇太孙,国之储君,面对揿压能这样屈服而毫无作为吗?
这,自然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谁能想到,朱瞻基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化解这场劫。
亲自登门,奉上厚礼。这礼不是金玉,而是罪证。是化解干戈,还是警示,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不仅将罪行大白于天下,让明眼人一望便知,又让你无从抵赖,更无机会狡辩,失了面子,更失了天理,这便是一种惩诫。
同时,将皇太孙的睿智与大度,孝心与亲情彰显得淋漓尽致。
真是绝处逢生,一招妙棋。
朱棣终于可以仰天长笑,孙儿,不仅仅是他所偏宠的,更为上天所眷顾,必将成为一代明君。他终可以放心了。心中也不会再对汉王和赵王这两个自认有能力接掌皇位的儿子觉得有所亏欠,因为输赢高下已见分晓。
乾清宫外当值的黄俨听到天子的笑声,心中却暗暗发狠:“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这次让你避过,而下次,你能依旧这般好命吗?”
就在朱棣龙心大悦黄俨心怀鬼胎再图暗谋之计的同时,在赵王府的书房内,已是一片狼藉。
多少古玩玉器被摔成万千碎片,赵王如同疯了一般,站在墙角的红袖在瑟瑟发抖之余用目偷偷一瞥,看到了那个精致的首饰盒此时已被摔成两截,而里面竟会是一个女人的玉坠子,还有一个小纸球,以及一些白色的粉末。
很快,红袖看到的一切,通过飞鸽传书到了汉王与侧妃李秋棠的手上。
“看来老三釜底抽薪的法子没奏效,反而搬起石头砸伤了自己的脚!”汉王好一顿奚落。
李秋棠却面色沉重:“这一下打草惊蛇,老三自己失了手不要紧,怕是连咱们都殃及了,原本借唐赛儿一事是大有可图的,如今却要暂时搁置,重新筹划了。”
“哦?”汉王仿佛有些不明白。
“这事儿虽然处理的不露痕迹,可越是如此,越是尽人皆知,老头子此时心里不定多恨,老三虽然暂时不能动,可是谁要想再图他的宝贝孙子,倒时候定是新仇旧恨一起算,怕是就没这么便当了。”李秋棠暗暗发狠,不知这一等,又将再等多少时日?
太孙府宜和殿内,朱瞻基与胡善祥对坐了足有半盏茶的时光,大殿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朱瞻基轻声慢语,才缓缓开口:“善祥,前些日子的事,不用本王多说,个中的厉害你尽可知。得皇上庇佑,才有东宫和太孙府的安定。可是这安定的背后又隐藏着多少风险?如今,前事尽去已成过眼云烟。我说了,便不会再追究。我从没有希望你和若微,雪柔、媚儿能同心同德,情同姐妹。我也并不希望你们要刻意委屈自己而在我面前做一团和气状,只是各人过各人的日子,不喜欢便不去走动不相见不相亲也就是了。你,既然坐了这皇太孙妃的位子,自然要比别人多一些辛苦。这辛苦不仅是母妃知道,皇上知道,我也是心中有数。我能给你的,正室嫡妻的尊重,夫妻的亲情,我会做到。只是,对若微,从儿时起攒下的情义,生死契阔的知己之恩,却不能分出来给你。就算是对雪柔和媚儿的怜惜,也不适合用在你身上。你,明白吗?”
胡善祥眼中噙着泪水,怔怔地对上朱瞻基,不知如何回答,只得点了点头,眼泪也随即淌下。
尘埃初定时
皇太孙府宜和殿内,胡善祥懒懒地歪在榻上,用手指轻轻从案上的碟子里夹起一颗梅子放在口中含着,面上的表情十分怡然。
“娘娘!”慧珠自殿外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妆匣,而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太监各抱着几匹纱绢。慧珠恭敬说道,“宫里赏的云霞纱绢,说是让娘娘添些夏裳。还有贤妃娘娘赐的这一季的胭脂水粉。”
胡善祥摆了摆手,随口说道:“这些东西,或是入库或是分给各院,你作主便是了!”
“是!”慧珠转身吩咐着:“都先下去吧!”
众人退下,慧珠这才挨着胡善祥坐下一脸关切道:“殿下多少日子不来了?妹妹可曾想过这里面的缘故?”
胡善祥将口中的梅核吐出,轻叹着:“殿下的心思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了。面上和颜悦色,可是心呢,冷的像块冰。原本自那次风波之后,以为殿下再也不会踏入这宜和殿半步。可是没成想,初一、十五,按例他还是来的。虽然是和衣而卧,但在寝间也会说些知冷暖又体贴的话来。可是最近,又如故了。罢了,反正宫里也有胎训,现在有了身子,不便侍寝,原本他来与不来,都没有区别……”
“妹妹好糊涂!”慧珠拿眼扫了一眼殿门口,见四下无人这才轻声说道,“那边呢?这肚子都高高的挺起来了,可殿下不还是一天两次地往那边跑?这厚此薄彼也太明显了!不管怎么样,您还是这太孙府的嫡妃,正经的主子,就算是做给奴才们看的,也不能如此呀!”
“姐姐!”胡善祥仿佛有些不悦,她用手轻轻抚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冷冷地说道,“罢了,我现在是有子万事足,殿下来与不来又不是你我二人能左右的,只要腹中的孩儿好好的,我便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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