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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听皇祖的语气,朱瞻基心中已然明白,舔犊情深,皇祖定是又想起了叔王昔日的种种好处,只是两难之下,这才会心生悲意。
心中渐明,于是开口说道:“皇爷爷,叔王勇猛过人、英武睿智,又曾经在靖难之中屡立奇功,基儿幼时总喜欢缠着叔王舞刀弄棒,那时我们叔侄之间是何等的亲密?今日这事实在非大家之本愿。国家大事,储君之位,立嫡立长,还是立贤立能,皇爷爷自有明见。叔王不能悦服也是常理之中。只是这许多年来,父王虽宅心仁厚一味相让,也总是难解他心中之怨。”
“是啊!”朱棣坐在龙座之上,牵着朱瞻基的手,看着空荡荡的大殿。
“基儿,少傅一直赞你少年智高,心怀远大。于上书房每每辩学时都以你的见解最为独道精辟。你且说说看,你父王虽仁厚却懦弱多病。江山社稷,朝政民生,这一切均让他不堪重负。而朕放着最似朕一般雄武的老二不用。却仍执意要栽陪你,徒惹他们兄弟不睦,这一切究竟是何之故?”
朱瞻基忽听此言立即呆住,仿佛不敢置信一般,今天皇爷爷居然与自己讨论起天下大位之事,该如何对答,刚要思忖,只见一道厉光射来,让他无所遁形。
索性把心一横,直言道:“王叔虽然似皇祖,但毕竟不是皇祖。天下大事自然是可一也不可再二,或许在事态上也许可以侥幸重蹈覆辙,但力挽狂局的帝王霸业,不能光靠形似!”
朱瞻基话虽不多,但贵在精辟。他此语的意思是:虽然天下人和满朝文武都认为,如今皇权之争的形式,像极了洪武末年。开国太祖朱元璋,放着文治武功、韬略胆识过人的燕王朱棣不用,而是立嫡立长,立了皇太子朱标为储,可是朱标多病,英年早逝。那时朝堂上下对于燕王的呼声又渐高涨,然而朱元璋仍旧把希望放在自小便带在身边耳提面命的皇太孙朱允文的身上,面对众多正值壮年又身负功勋的皇子不选,而是将皇位传给了朱允文。
四年的建文时代,允文作为帝王,他的政绩可圈可点,并不应该全盘否定。可是燕王挥师南下,一场靖难之变,皇帝的宝座上便换了人。
今日的情形与当初,何其相像?
天下人都不明白,朱棣为何要一意孤行,重蹈覆辙呢。
朱瞻基的话正中要害,一切都只是形似,是局面上的假象,汉王不是当年的燕王,而自己也绝对不是朱允文。
“说的好!”朱瞻基还在思忖,刚刚的话是不是太过激了,这时朱棣一掌重重地击在龙案之上,连连赞道。
这种赞赏,不像是对自己的孙子,倒像是对并肩作战的战友一样,他赞赏地注视着他,唇边渐渐浮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
是的,曾经在立储之事上自己也有过犹豫,立了高炽,会不会像大哥朱标一样,不得善终,而瞻基和高煦是不是又会重蹈自己与允文的那场靖难之变?
可是后来,他不再犹豫了,因为高煦只是类己,而不是自己。
而瞻基与一味崇尚儒学的允文也大不相同,上书房的师傅们都说了,他小小年纪已然开悟,明道之心永存,自己该放心了。
朱棣注视着朱瞻基,有意相考:“今日之事,基儿以为该如何处置呢?”
朱瞻基神色淡定,站起身,郑重地跪在朱棣面前:“基儿也为叔王求情!”
“哦?”朱棣目光深邃,似笑非笑。
“云南路途遥远,湿热又多沼气,叔王昔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战伤颇多,那样的地方恐旧疾复发,而乐安山明水秀,最适合怡情养性!”朱瞻基面色坦然,缓缓说道。
朱棣连连点头。
当日,连发两道圣旨。
第一道:设立府军前卫亲军指挥使司,这是专为统辖随侍皇太孙朱瞻基的“幼军”而设立的,自此之后,朱瞻基有了直接隶属于自己的军队。
第二道:便是斥责汉王多有不法行为,削减王府护卫,徙封乐安,并立即离京就藩。
正是这样接二连三对皇太孙的破格宠信,传递给天下人的信息,是对于这位未来的储君,皇帝信心坚定,不容置疑,于是天下人也深信不移,多年来关于储君之位的议论终于平息。
秦淮河上一条画舫之上,丝竹悠悠,声声悦耳。面对面相坐的两人面色沉重,心事不宁。其中一人看起来三十多岁,不高大,却也不矮小,长相一般,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那双浓眉下的大眼,看起来有些吓人,好像沉静如一潭死水,然而举杯与对面之人相敬,一饮而尽之后,那怒睁起来的眼睛,灼亮似火,如醒狮般怒目圆睁,他瞪着对面的人问道:“想不到连二哥都败在他的手里了。老大还真是厉害!自己整天病病歪歪,不显山不露水的,万世不争,博得一个仁孝厚德的美名。却着实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呀,只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把老二和他身后的那伙人就给弹压的死死的!”
话音中透着不甘与嘲讽,他笑了,目光一凛,夹了一块紫酥肉递到对面那人的盘子里:“看来以后,我也只有寄情于声色犬马,才能周旋应对,让天下人忘了堂堂的大明天子还有我这个留守北京的郑王!”
“呵呵!”坐在他对面,那个身穿一袭墨色长袍的清瘦老者也笑了,他伸手摸了摸下巴,那上面很光滑,并没有胡须:“三殿下不必如此气馁,事事须得人谋。依老奴看,东宫与汉王这局还未成死局,日后的事情尚不可知。陛下是疼皇太孙,那是没错,可是当初太祖爷对建文帝,那也是捧在手心里疼惜的。可是后来怎么了?殿下别忘记了,现在您可是奉命留守北京的,北京是什么地方?龙腾之处,那北京的宫城、陵寝,多大的规模,日后建成,这督建的天大功勋,汉王也好、太子也罢,谁能比得上?再说了,现在先让他们斗去,日后的事,一切都未成定局!”
郑王听了连连点头,他再次举杯相邀:“高燧一切都仰仗仲父了,从小,大哥病弱,母后偏疼于他,而父皇又喜欢把二哥带在身边,而本王真真是那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只有仲父,是真心的待高燧,小心呵护、处处提点,正像本王的亲人一样!”
“哎!”长长的一声叹息:“殿下言重了,老奴这一辈子,要是没有殿下这点儿情分和念想,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们这样的阉人,除了贪点财,谋点权,还有什么乐趣,就是那钱财堆的多了,更显得无趣,留给谁呢?百年之后,连个归处都没有!”
“仲父!”朱高燧眼中一热:“如果有一天,高燧可以号令天下,一定给仲父建祠修庙,让你香火永继!”
“殿下!”两行老泪自眼中流淌而下,人这一生,到底图的是个什么呀?他摇了摇头,一仰头,饮下杯中之酒。
怒杀
盛夏的午后,柔仪殿中寂静极了,贵妃王氏躺在榻上,原本困倦得很,可是小睡了一会儿,便觉得胸口发闷,有些气滞抑郁。
皇上好几日都不来柔仪殿了,也不见他差人来召自己前去伴驾。原以为最为得宠的权妃在随君远征途中病逝,自己在宫内便少了一个劲敌,从此就会顺风顺水,可是万万没成想这舒心的日子还没过几天,又出了一个吕婕妤,这个吕氏不是与权妃同时受封的那个吕氏,居然偏偏是权妃身边的那个近身侍女吕儿,一个小小的宫女,一跃而成为宠妃,就算自己性情再好,也难免心情烦燥。
唉,王贵妃长长叹了口气,不由伸出手轻抚面颊,是自己老了吗?
虽然是美人迟暮可这心境分明已如秋后芙蓉初露凋零之相了。红颜未老恩先绝,有什么比这个更悲哀的呢。天子的心意倒底如何?王贵妃唇边浮起若有若无的一丝苦笑,你真的参不透吗?
睡也睡不着,她索性起身,理了理衣衫向殿外走去。
远远的就听到殿门口两个小宫女在窃窃私语,刚想斥责,转念又一想,虽然自己代管六宫,可毕竟不是皇后,以前事事太过苛责,驭下过严,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嚼舌头,说自己的不是呢,罢了,以后也改改性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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