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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贺春景在七月份的最后一天,住进了陈玉辉在学校旁租的那间两居室。透明鱼线陈玉辉所选的房子不大,格局却很好。很新的装修,面积至少八十平,三楼,南北通透,有一扇窗户正冲着学校操场。南面的大卧室除了双人床和衣柜,还有足足一面墙大的书架,小卧室作书房使用,摆了张电脑桌。贺春景不免咋舌,果真是大户人家,租这么宽敞明亮的一间学区房,就为了每天中午来睡四十分钟午觉。他把行李放下,朝墙边的书架细细看过去。和陈玉辉家里一样,书架上满满当当陈列有各色书籍。其中有一些是教辅类的,另外有一些精包装的名著,还有一些看起来颇为奇怪,像是神话、宗教类作品。不过也不奇怪,毕竟陈玉辉是教语文的,海纳百川,多看些东西可以给学生做课外拓展。书架在最下面一层有个空档,摆了只乌沉沉的单反相机。他想起陈鲜也有这么一台照相机。“怎么,有喜欢的书?”陈玉辉走到贺春景身边。贺春景回过头,身上带着些人在屋檐下的局促:“都快看花眼了,陈老师藏书可真多。”陈玉辉拍拍他肩膀,让他不必这么紧张。“你要是有喜欢的,随时可以拿去看。况且……”陈玉辉顿了顿,不知是不是贺春景的错觉,他总觉得陈玉辉的目光带了些意味深长,“可不光藏书多,这里面还有几本是我自己写的。”“这么厉害!”贺春景吃了一惊。陈玉辉却忽然垂下眼,眉宇间染了几分失落:“早年间写的了,那时候年轻,有激情。”言外之意,生活琐事消磨人的意志,如今在想写什么,也都没灵感了。怪可惜的,贺春景想。“二叔,又追忆似水年华呢?”陈藩把身子探进门框,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他走到书架旁边,指着边角上一本白皮子的书册,转头朝贺春景笑笑:“那本《衔水瓶者》,看见了吗,据说二叔上高中的时候写的,当年一出版无敌火爆,我们家现在还存着少年天才作家陈玉辉小朋友接受采访时候的录像呢。”“去!”陈玉辉作势踢他一脚,“没大没小的。”“我记得这书还有个配套的影集,二叔自己拍的,特牛。”陈藩说着就上手挨个把书抽出来翻,又被陈玉辉轰到一边去。“熊瞎子掰苞米,给我翻得乱七八糟。”“我给你放回去还不行吗,”陈藩猴儿似的往边上一躲,面上嬉皮笑脸的,语气却有些隐隐的焦虑,“对了,刚才来电话说家里有点事,我先回去一趟。”刚刚吴湘来了电话,说赵素丹状况有点不好,一直吵着要见他。估计是陈藩近几日一直泡在医院照料贺春景,几个晚上没回家,让赵素丹觉得不安了,闹了起来。陈玉辉推了推眼镜,似乎也猜到了原因:“回去多陪她几天,稳定了再说。”贺春景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模糊感觉到陈藩家里有什么重要的人需要照顾,再想到这些天陈藩对自己的照顾,颇感到些歉疚。“那你快回去吧,我这边都安顿好了。”他忙说。陈藩匆匆点头,往门口走了去,贺春景想起什么来,喊住了正在开门的陈藩:“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下去!”
陈藩握着门把手回头看他,嘴上还不忘调笑:“怎么,舍不得我了?”贺春景差点把穿了一半的鞋子飞他嘴里,一天到晚不分场合乱说话。“闭嘴吧你!”贺春景满脸通红,推着他往外走,回头又朝陈玉辉解释了一句,“陈老师,我下去打个长途电话!”“怎么不用手机直接打?”陈藩早就把那只黑色直板手机再次拿给了贺春景,所以很不理解他的绕圈子行为。贺春景抿了抿嘴,没说话,只推着他下楼去了。楼下小卖店长途一分钟五毛钱,贺春景坐在椅子上,面对着隔板中间的红色电话发了半天的呆。直到老板娘以为他想不起来区号,把一张塑封好的区号单子递到他面前,他才摇摇头,拿起听筒拨了个老家的区号,顿了顿,再把后面的数字全部按完了。电话那头响了冗长的几声“嘟——嘟——”贺春景把听筒捏得很远,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喂?”电话终于被接通了,熟悉的女人声线传过来,贺春景的手骤然捏紧听筒。“喂,舅妈。”他一开口,发现自己嗓子紧张得像被堵住,吐字都有些变调了,赶紧清了清嗓子。电话那头的女人像是很意外:“哦,春景啊?”“嗯。”贺春景手指卷着电话线,像是随时要把那连线的卡扣拔下来中断这一切似的,“你们,挺好的?”“挺好的,怎么想着来电话了,长途这么贵,没啥事在汇款留言里打个招呼得了呗。”女人似乎在沙发上坐下来了,贺春景听到悠长的一声嘎吱。贺春景很少打电话给那个家里。自从舅舅成为了贺春景的监护人,举家搬进了贺春景父母留下的房子里,贺春景就在自己家过起了寄人篱下的生活。没人愿意整天小心翼翼看人脸色度日,也没有人心甘情愿捡着人家剩下的吃、捡着人家剩下的穿。贺春景沉默地陷在泥沼里,日复一日的忍受,想着长大了,考到省外,好好念书找个工作就能摆脱他们……直到他们决定不再让他继续念书。贺春景做了生平最叛逆的一件事,买了张火车票,终于逃出了那个让他忍无可忍的地方。可他就连爆发都是沉默的,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声泪俱下的控诉,他只是语气平淡地向他们妥协,并交代了自己要出远门打工。他很想一去不回,从此和所谓的家人再无瓜葛,就算成为世间的一片浮萍也没什么不好。可他不能。童年居住的那间屋子就像是一根极锋利的鱼线,每当他想要彻底逃离那家人的掌控,收紧的线都会先把他自己割得鲜血淋漓,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他的根,他的钩,他的饵就在那里,他不能就这么放弃父母留给他的,仅存的一件东西。没等贺春景开口,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又不疾不徐吐出来:“对了,你弟快中考了,现在正是铿劲儿的时候,你这当哥哥的要是宽裕,是不是得表示一下?”贺春景抿了抿嘴。“舅妈,”贺春景迟疑道,“我……这个月我可能,打不了钱了。”对面一阵沉默。“我前几天生了点病……”贺春景病字说到一半,就被电话对面的人截住了。“贺春景,我知道你长大了,翅膀也都硬了,哪怕现在一走了之,我们可能真就找不着你了。”女人声音锐利起来,像一只被掏了窝的母鸡,“我也知道你怨我们不让你念高中,对我们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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