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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丞的声音很低,似乎是不想让旁边的人听到,顾飞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但如果要背他下去,这动静别说是旁边的民警和大妈大姐们,就是那边的李保国估计都能看得到了。
而且……蒋丞大腿根儿的牙印刚做好,这会儿都还又红又肿的,他根本没法背,他犹豫了一下,也小声说:“背你会蹭到你的牙印吧,我……抱你下去?”
“放你的罗圈儿屁。”
蒋丞虽然还是很小声,但拒绝得还是很坚决。
“那行吧。”
顾飞叹了口气,抓过蒋丞的胳膊往自己肩上一搭,搂住他的腰,微微侧身一使劲,几乎把蒋丞拽离了地面,拖着就开始往楼梯那儿下去。
这姿势下普通的楼梯没什么问题,但这老楼通天台的楼梯是个铁架子楼梯,背着人下去没什么问题,要这么单手搂着蒋丞下去,难度就有点儿大了。
他能感觉到蒋丞整个人都发软,这估计不光是恐高,还有对李保国带着震惊的失望。
他不得不一手拽着楼梯,一手搂着蒋丞,基本就用一只手和一条腿的力量把蒋丞给弄下了楼梯,最后一步他胳膊都拉得有点儿疼,差点儿把蒋丞直接扔地上。
松手之后蒋丞往墙边一靠,慢慢蹲到了地上。
天台上李保国还在骂,夹着李倩的哭声,还有民警不断的劝说,虽然听得不是太清楚内容,但却依然能从语气语调里听出压抑和烦躁来。
“下去吧?”
顾飞弯腰撑着膝盖看着他。
“嗯,”蒋丞皱着眉深吸了两口气,站了起来,又按了按肚子,“操,想吐。”
“那吐吧。”
顾飞说。
“文明点儿,钢厂是我家,”蒋丞看了他一眼,“爱护靠大家。”
顾飞笑了起来,在他肩上捏了捏:“那下去找个垃圾堆吐。”
蒋丞没说话,闭着眼又缓了缓,但顶楼天台上的混乱似乎让他没办法缓过来,他叹了口气,低头扶着栏杆往楼下走。
顾飞跟在他身后,听着天台上的声音一点点变小。
刚下了两层楼,楼下传来了一声怒吼:“想死你就死啊!蹲那儿吓唬谁呢!有病!”
蒋丞的脚步停了停,五楼一户人的门开着,屋里的人正趴在窗口看热闹,这吼声一传上来,这家人立马兴奋起来:“他家大小子来了,这有得闹了!”
顾飞在蒋丞身后轻轻推了一下:“走。”
蒋丞转身继续往楼下走,走得有些慢,也许是因为下了楼就会碰到李辉,一个接一个他不愿意看到的人就这么轮流出现。
“一会儿去吃点儿东西吧,”顾飞在后头打着岔,“去九日家吃馅儿饼怎么样?挺久没去吃了。”
“嗯,”蒋丞应了一声,“不过这个点儿过去没有驴肉了吧,我挺喜欢吃驴肉的。”
“可以吃……里脊的,”顾飞看着蒋丞后背,“你上回不是说里脊的也挺好吃么?吃里脊的呗。”
“好。”
蒋丞点了点头。
越往楼下走,李辉的声音越大,顾飞感觉认识李辉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中气这么足过,跟李保国对骂的那个劲头如同多年的死敌,就连李保国也像是来了精神,咳嗽停了,也不喘了,骂得相当响亮,嘹亮的声音在楼道里反复回荡着,都听不清骂的是什么了。
民警和居委会的人肯定都后悔把他叫来,但要见李辉是李保国的要求,见不着破口大骂不下来,见着了也破口大骂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来,这种两难的局面也是不好处理。
唯一觉得愉快的大概只有围观群众。
这里的人,生活就在这如同死水交错纵横的几条棋盘路上,每一个十字路口最后都会绕回原点,反反复复,几代人也许都重复着同样的路,甚至已经不需要再抬头往前看,就能顺着路重重复复地走到终天。
楼下仰着脖子往上看的人,楼下窗口探着脑袋向下看的人,关着门竖耳聆听的人,大多数人的心情早就没有了希望两个字,或者从来就没有过,也根本不会去想,唯一的乐趣大概就是围观身边的那些混乱和痛。
有人比自己更混乱,有人比自己更痛苦,就是最大的乐趣。
顾飞不知道今天这场闹剧会怎么收场,李辉前所未有的强硬,上回李保国拿刀砍人,他一边骂着还一边上去抢了刀,顺便打了李保国,今天却没有退让的意思,隔着好几层楼的距离吵得生龙活虎仿佛一场气势磅礴的诗朗诵。
也许是因为这次李保国闹起来跟他的病有关,跟病有关,就跟钱有关,这对于钢厂特产来说,是件相当要命的事。
值得一场巨大的争吵。
“我真的不知道,”蒋丞低声说,“他们为什么可以用这样的姿态活几十年,活一辈子。”
“你不用知道,”顾飞说,“你又不需要这样去活,你活你自己的就行,这世界上人的人这么多,总能保持物种的多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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