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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少连低头喝茶不说话。
眉山远,眼波轻,梨花倦怠,良久他道:“妹妹回去吧,今日去绣阁,原只是想告诉妹妹一句话,那人已经不见了,妹妹自此可安心,至于书不书什么的,不过一本书而已,算不得什么。”
甜酿看着他意兴阑珊的去书桌前坐,倚在椅内低头翻开书册账目,不再理睬她,呆呆的独站片刻,然后朝着他略一敛衽,悄悄的退了出去。
他良久抬眼,双目尾梢微红,像一点胭脂轻点在眼尾,诡异的冶艳,暮色暗淡下来,紫苏要点灯,被他轻喝住:“不必了,就这样我坐一会。”
兄妹两人的生分不知从何时开始,也许是从长大成人那刻就已经存在,貌合神离的相依相存,连施老夫人都察觉:“你们兄妹两人,如今倒是客客气气,是不是要嫁了,面上抹不开了。”
的确也太忙了,这已经是三月暖春,苗儿的婚期在即,况家已经为婚事忙的脚不沾地,施家也要上下打点,苗儿也太紧张了,日日失神睡不着,只得和甜酿同床共眠,甜酿的婚期也在不久之后,自己的喜服才初初完工,还有一些活计要绣娘一起帮忙,每日里和施少连匆匆见过一面,有时候镇日里也未得一见。
那本书,甜酿绞尽脑汁想了个法子,去外头再买本一模一样的原本,只是这书是很多年前的拓本,书肆里已很难寻,圆哥儿听闻此事,也跑了很多地方,最后终于找到一本送到了甜酿手中。
甜酿将书册拭净,将破损的书页替换下来,小心翼翼粘齐补全,将修补后的书册送到了见曦园,又被紫苏退回来,说这是施少连送给她的书,随意她如何处置。
如今这局面非她所愿,她也无可奈何,心头纷纷乱乱,不知如何扭转,却又转念一想,出嫁在即,不如就此结局,故而就此淡着,也不再挣扎,安心和苗儿在绣阁内等待出嫁。
况家近来都忙着采买成亲之日用的各色物品,张家也不得闲,张夫人各色各样都要挑顶好的,不在人前落面子,委托亲友去各处采买,要金陵的缎子,要宣窑烧的碗碟杯盏,南地新腌的果脯蜜饯,她家不得闲,施家也不得闲。赵安人这年春里本来有好些乐事,一时见施、张两家都忙着儿女亲事,无暇过来捧场,心中也是急,连着好些日子都请冰人上门说话。
施少连倒是时时被施老夫人差使着,往赵家去送些东西,传些话,窈儿见他次数多,和他逐渐更相熟些,有时去施家铺子买些东西,和他遇上了,也能一起喝一盏茶,说上几句话。
赵安人撞见窈儿被施少连送回来,两人在门前话别,神色轻盈亲热,略皱了皱眉,四下无人时训了句窈儿:“女子在外,总不好和男人太过亲近,他家更该避着闲。”
窈儿心头也是不痛快,这阵儿被自己母亲逼着不知去过多少官宦人家的席面,见过多少冰人,又不知听了母亲多少叨絮:“我和少连哥哥只是正巧遇上了,说了几句话罢了,也没做些什么。”
“你们是没做些什么,但若被旁人看见了,还不知怎么嚼舌根传出去。”赵安人耳提面命,“你在家无事,就少出门闲逛,贞静淑礼些,在家女红针线也罢,读书写字也好,抚琴奏曲也可,总要有门像样的才艺,才能拿得出手,也能让人刮目相看。”
“娘整日不是逼我这个,就是逼我那个,不就是想要我嫁的高显么,可惜了,我瞧的上的人家瞧不上我,我瞧不上的死也不嫁。”窈儿气愤,“一个两个娘都看不上眼,娘以为自己的女儿能有多好,能攀上哪个贵人,嫁得哪名王孙?”
窈儿哭诉一番,气的连夜饭都没吃,躺在自己屋内闷头睡觉,赵安人也气的头疼,早早的歇了,隔日早上起来,便有些头晕无力,下不来床来。
窈儿慌了,连唤人去请医问药,请的正好是施家生药铺的翟大夫,这事儿传入施老夫人耳中,忙不迭的自己带着施少连去探问赵安人,送了好些名贵补药,张夫人也听闻赵安人生病,只是这几日自己实在不得闲,遣杜若带着礼去看望自家舅母。
家中缺些熏喜屋的胡椒,张夫人寻思自己二儿在市舶司当差,装载香料的标船往来如流,能寻些便宜又上佳的货色,故托张优采买,张优诧异道:“施家铺子里也售香,娘去他家问一块不就得了,何必绕个弯路让我去买?”
“我们从他家娶妻,难不成娶亲用的东西还从他家出么?”张夫人使唤自己儿子,“务必要上好些的,不搀着杂香,这样熏出来味道才纯。”
隔几日,张优带了一纸包胡椒回来,张夫人打开一看,也禁不住念叨他:“你这胡椒哪儿寻来的,花了多少银子?”
张优如实报了,张夫人只说:“哪里就值这个价,傻儿不识货,被人骗了还不知道。”
“我哪懂得这些东西。”张优嘀咕,“娘就收着凑合用吧。”
“不成不成,你去换个好的来。”张夫人不肯,“哪里能凑合,这样的杂香,到时候熏出来,被褥都一股子的呛味。”
隔日张优又唤了一包胡椒回来,张夫人仍是不满意,要张优退了重新再买,他这日喝了些酒,正满心有些不耐烦,又听自己母亲唠叨,自己成婚时,母亲还未曾多操心几分,这回到了圆哥儿,处处紧着好的挑,偏心的令人心寒,忍不住燥气上涌,脱口而出:“不过娶个妓子生的女儿,也配用那顶好的胡椒香?我家肯娶,便是他施家几世修的福分!”
张夫人愣了楞:“你说什么?”
话已出口,张优头脑瞬时清醒,舌头打了个结:“没没说什么?”
“什么妓子生的女儿?”张夫人脸色下沉,盯着他问,“优哥儿,你说清粗些,事关家里名声,你若敢说浑说,我可不饶你。”
张优咬咬牙:“这些话,我原想瞒着家里头的,我听说,那施家的王姨娘,原先是吴江的私娼,后被施老家主赎了身,偷偷带到江都来的,老家主一死,她又偷偷跟汉子私奔了。”
“你又是从何得知的这话?谁家嚼的舌头,喊他出来跟我说道。”
张优结结巴巴,扯了个谎:“外头传的纷纷扬扬,只是瞒着我们不说,我也只是偶尔听人壁角提起,娘自己出去打听打听,是真是假便知一二。”
原来是他近来新上手的一个粉头,名叫雪姐儿的,雪姐儿图他潇洒形貌,又是新客,使劲手段讨他欢心,他以往也没遇见这样的,床下性子泼辣,床上功夫诡谲,两人这阵儿如胶似漆,无话不谈。
这雪姐儿又有个旧的恩客,正是施家的蓝表叔,只是近来走的不勤,被别家抢了去,雪姐儿寒了几分心,张优又被她迷的五迷三道,常和她说些家中事,雪姐儿听说他幼弟即将迎娶施家行二的姑娘,盈盈笑:“没想到你们这样的清贵人家,也愿意讨这样亲,我听的心头也高兴,真想上门讨杯喜酒喝呢。”
“什么意思?”
这雪姐儿有心报复:“那施家的蓝表叔偶尔也在我这坐坐,有次他喝醉了酒,我们两人说掏心窝子的话,听他含含糊糊说起自家一件事,说是家里有个姨娘,也和我们一般的出身,但命比我们好,从良享了福,只是后来又不检点,自己跟汉子跑了。”
张优听毕此言,脸上一阵青白,拂袖而起:“你这话是真是假?”
“都是那蓝表叔说起的,是真是假奴也不知,他这人说话十有当不得真,奴只随便听些,也从未往外传过,只是官人今日问起,我才想起有这么一出,也非挑唆你们两家,只是心头生出千万般羡慕,我们这般的人,谁不想有个好归宿,好前程。”雪姐儿抹抹泪花,”祖宗,你可别说是我这儿传出去的,也别当真,若是怀了施家姑娘的名声,非得打杀我不可。”
张优不欲母亲知道他在外浪荡之事,随口扯了个谎,却见他母亲张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天旋地转跌坐在了凳上,张优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捶背顺气。
良久之后,张夫人面色铁青,脚步沉沉的往屋外走,连声喊车夫套车,婢子也不带,要出门去。
张优跌脚:“这下糟了。”
这时时辰已是不早,桂姨娘正要服侍施老夫人睡下,听门房来说张夫人来访,俱是愣了楞,以为亲家有何紧要事,连忙换衣裳出来迎客,却见张夫人怒气冲冲的进来,对施老夫人道:“当初聘书上,白纸黑字,清清白白写的我儿娶妻良家子,老夫人若在这事儿相瞒,便是害了我们全家老小,日日被人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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