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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卫大善人就带着管家和一个家丁向着谷口方向而去。从卫宅到谷口只有八里地,出了谷口就是下河村,那里临着通河,有全县最好的田亩。若是再不下雨,下河村恐怕就是整个邺县惟一有收成的村子了。
出了宅门,入眼就是一片亮晃晃的黄色。
田是黄的,路是黄的,树是黄的,山也是黄的,连风都是黄的。
放眼望去,只有卫家院子后面那棵古树还郁郁葱葱,成了这方天地惟一一团绿色。其实要不是日日夜夜都有家丁守着,这棵大树也早就秃了:一个晚上,树皮就都能让人剥了去。
忽然来了团风,卷起黄朦朦的沙尘,糊了卫有财一脸。
卫有财连吐了好几口,才吐光了嘴里的土。他抹了把脸,从驴上跳下来,走到路两旁的地里,伸手在田里用力挖了几下,挖出的全是干土,土垄上的禾苗已经全枯。
卫有财撑着双膝、艰难地站了起来,管家赶紧过来扶住。
卫有财喘了几口气,问:“租户家里的情况都怎么样?”
“老爷,前年还只是热了些,去年雨水就没多少了,田里歉收,朝廷又没减赋,各家各户不只吃光了存粮,多多少少都还欠了咱们一些粮。今年看这样子多半要绝收,但咱们家存粮也不多了,恐怕要死人……”
卫有财脸色阴沉,道:“再不赈灾,就来不及了。县里有什么消息没有?”
管家说:“前几天我专门到县里找了衙门里的赵师爷。师爷说上面还没有赈灾的消息,然后今年还要再加几样税。名头好像是什么步甲税、征蛮税和牛税。”
“啥,牛税?”卫大善人掏了掏耳朵。
“牛税。”二管家点头。他当时就跟师爷确认过好几遍。
卫有财诧异:“咱们县里有过牛?”
二管家说:“至少过去几十年,没听说过有牛。”
其实不只是邺县,冯远郡自古以来都没有牛。此地毗邻南方大山,地气独特,耕牛难以存活,农活用的都是一种形似驴,但比驴略小的丁骡。不说冯远郡,整个纪国有牛的地方也不过十中二三,不像北方诸国耕牛遍地。
“都没有牛,还征什么牛税?”
二管家看了看卫大善人的脸色,小声说:“师爷说,就算没有牛,也不妨碍朝廷征牛税。”
卫有财沉着脸问:“到底怎么回事?”
“赵师爷说最近朝廷启用了一个北方来的大儒,一手文章非常有名。那人来了后就开始变法,提了个‘匀税入丁’的法子,就是按人头收税。每有五十户,就算大家伙有一头牛,就得交牛税。据说渔民和跑船的船工也都得交牛税。”
卫有财气极反笑:“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给爬出来了!会写文章?会写文章能干出这种缺德事?”
管家也愤愤地道:“说不定就是因为会写文章,所以才能这么缺德!”
卫有财骂了几句,就沉默了,好一会方道:“回去吧。”
“不去下河村了?”
“不去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变天了,你跑一趟山里,把老六叫回来。”
管家吃了一惊,问:“要把六爷叫回来?”
“大灾之年,肯定会有流民。没有老六,咱就得逃荒了。”
管家脸色变了,不敢多问,牵着驴,顶着流火的太阳回到了宅院。
赵师爷的消息果然灵通,没过两天朝廷加税的旨意就到了县里。邺县地处偏远,旨意是到得最晚的,其它地方早半个月圣旨就到了。一时间处处民怨沸腾,自也有许多人眼见活不下去,就开始琢磨其它的活路。
雍州这地界,自古以来就没有肯老老实实饿死的良民。
这日清晨,小卫渊吃过早饭,就又向家丁操练的空地奔去。才刚跑到空地边缘,忽然空中降下一双大手,把他腾云驾雾般地抱了起来。
这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大汉,右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大汉举着卫渊,恶狠狠地盯着他,面相凶恶。
小卫渊左右看看,发现自己的位置比平时被别人抱着时高得多,看到的都是众人的头顶,顿时大乐。
光头大汉把卫渊的小脸扳回来面对自己,奇怪地问:“你不怕我?”
小卫渊疑惑道:“为什么要怕你?”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卫渊能感觉到在这个庄院里,光头大汉是除了卫有财和管家外,第三个对自己充满喜爱的人。所以不管这光头如何龇牙咧嘴,小卫渊都只觉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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