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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涧山目光沉沉,正欲再夺过杯子,我却向后一仰,将酒倒进嘴里,动作猛了些呛了数下,只趴在桌上咳嗽半天,脸都憋得红了,喘息着道:“谁在乎呢……”
“百万……”他放柔了声音,似是要劝慰,我苦笑数声,将脸贴在桌上,轻轻呼了一口气:“反正他娶我……也不过是为了真经罢了。”
宋涧山一怔:“你知道?”
我心里酸涩,晚间苏灼灼的面庞还映在我脑中,她说出那句话的每个神情与每个音调都不断回放重演,言语中俱是苦苦压抑的情思。我只觉得整颗心都难受得翻滚起来,仿佛那便是我将来的模样,爱而不得,痛不欲生。只在尘世中,为情所困百转千回,永远逃不出那一生的桎梏。
——公子,我只恨自己没用,连让你利用的地方都没有。
“然我却觉得,能做金百万,真是太好了。”颊边似是有温热的东西落下来,粘在桌子上湿漉漉的一片,我轻声道:“能给他想要的东西,让他利用……真是太好了。”
那一瞬间,我心里便是这般想的。只要能够留在他身边,哪怕背后只是一场交易,哪怕他于我半分情意也无。
爱一个人,原来可以这样卑微。
半晌无声。
我爬起来,朦胧的望着宋涧山:“你怎么还不骂我傻,我想听得紧。”
他只淡淡笑了一声,温言道:“你不傻。”
我对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情状不太满意,只努力瞪了眼去瞧他,重重虚影中,又在他面上寻到了那种认真的表情,像是慨叹,又像是……怜悯。
“百万,我只说这一次,你须记在心里,”宋涧山凑近我耳旁,声音轻得像是出口便散了:“曲徵不是你的良人,若有机会,便离开罢,走得越远越好。”
我瞧着他,他也瞧着我,时间像是凝固了,只余窒息般的沉默。
“咯——”我肩膀一抖,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
宋涧山脸黑了:“算我对牛弹琴!”
我哈哈一笑,面上装作醉了,心中却隐隐痛成一片。我又焉能不知曲徵实非我的良人,可就算不提九重幽宫与那托镖人,想要离开谈何容易。
却又怎么……舍得离开。
“情关难过……你懂甚……”我一下一下的拍着桌子:“阿颜那般喜欢你……你却这样伤她,你懂甚……”
宋涧山面色一凝。
“我知你有妻子,亦欣赏你专一的脾性,只是……”我停了手,淡淡叹息:“至少晋风云的事情,你不该这般一直瞒着她真相,一个女子不过几年大好昭华,凭白耽搁在你身上。”
今日的酒喝得奇怪,开始时明明两人都兴高采烈的,喝到最后却双双感伤起来。宋涧山默了许久,终于展了眉峰,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碗。
“想必你亦听过,我出身乡野,爹娘都是老实的庄稼人,有一门从小定下的姻亲。”他垂了双目,沉声道:“那一年赶上山匪洗劫,村中人死了大半,我那未婚妻子拼死护我爹娘,最后……爹娘无事,她面上却留了一条狰狞的疤。”
我听得认真,他顿了顿,复而弯起嘴角笑了:“百万,便算师妹伤情于我,但有妻如此,宋涧山顶天立地的汉子,又岂能负她?”
言语不过寥寥,但每个字都透着无尽的残酷与苍凉。
那一年山匪流窜,宋家爹娘染病相继离世,亲家亦只剩姑娘一人了。宋涧山决心下山学艺,一辈子都要护她周全。两人相约待他学有所成便回来完婚,一生一世双影天涯,再不分离。
这一去便是近十年,那姑娘无怨无悔的等着,宋涧山凭天生资质与过人聪慧,勤修苦练终得了风云庄首席大弟子之位,他本想着已修成正果,岂料晋安颜忽然对他吐露心事,宋涧山无法,只得将自己与未婚妻子的事情说了,晋风云本来对他极是赏识,连风云枪法都尽数传授,但女儿伤怀又无法不理,只是左右为难。
此事一出,风言风语极其难听,宋涧山不愿损及风云庄与晋安颜,便想悄然退出江湖回那村子。只是这一回去,见到的只是房屋燃起的熊熊大火,他的未婚妻子因年逾二十五未嫁遭人排挤,孤身住在偏僻之处,是以一直未有人发现,待他形容癫狂的将火扑灭,见到的只有她已成焦炭的躯体。
她手中握着两样东西,一个是他临行前送予她的定情之物,另一个却是不该出现在这穷山村中的东西——一颗雕琢得极其精致的金铃铛。
这金铃铛他再熟悉不过,乃是恩师晋风云五十大寿之时,晋安颜请了奇匠妙手铸造的枪饰,一串足有百余,挂在长枪璎珞上,舞动起来仿佛仙乐天籁,配以风云枪法,火焰中金光交错,有如神迹。
那时他仅是怀疑,却不敢定论,只匆匆赶回风云庄与晋风云对质。
然现实终是指向了他最不愿相信的真相。短短数日不见,晋风云像是老了十岁,新病旧疾一同复发,面对宋涧山的质问,只神色苍白的瞧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是内疚?亦或后悔?宋涧山亦不知道,他严慈如父的恩师,是否当真爱女心切,便向一个无辜的村妇下了毒手,只为他能够娶自己的女儿。
“待我回过神的时候,晋风云已呕了血,大约是被我揭发,一时急病攻心,就此不治。”宋涧山冷道:“我虽未动手,他亦算是因我而死,也算不得冤枉。”
我被震慑得久久回不过神来,只是结巴道:“那,那你为何不告诉她?”
“晋风云是自作自受,可晋安颜是无辜的。若此事传出,风云庄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她若知道爹爹的死是因自己任性要嫁我,又如何能拆解这个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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