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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得强自缓了一缓,硬撑着说:“我哥他……”竹摇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清凌凌地继续说着:“可他对我,真的是很要紧的,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他。”顿声,又说,“不管他从前是谁,日后又是谁。”茶盏被放在她身后的小桌上,短促地一响。“茶沏好了。”竹摇垂眸一福,“我在门外候着,大人若有事,就叫我。”然后她便一步步地退出去,奚月听着那微弱到几不可寻的脚步声,浑身僵得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直至那阖上门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她蓦地大出了口气,逼着自己一分分地回过头,看向小桌上那盏上好的香茶。白毫银针。奚月心底残存的最后两分侥幸也被打破,她木然地摇着头,硬生生地在温水里冒出了一身的冷汗。揭穿(五)从奚月的屋子里出来,竹摇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半晌都没说话。她的情绪十分复杂。若不是在这个行当里,练就了一颗宠辱不惊的心,方才在楼梯口时想见她大概就会叫出来。他回来了,奚大人他回来了。她不可能认错,那个从门达醉酒后劈来的刀下救了她,之后又护了她一年多的人,她绝不可能认错。那张脸截然不同又如何?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气息、他的每一个眼神,她都早已了然于心。人世间不可能有两个这样相似的人。别说是亲兄妹,就算是双胞胎都做不到。所以……她竟然是个女的?让她一颗痴心苦等了两年,每天都为之祈祷的人,竟然是个女的。竹摇干涩地笑了一声,觉得自己蠢。怪不得他从来都不碰她,沐浴更衣也不让她伺候。刚才,她自作主张绕过屏风,才第一次看到“他”肩颈的轮廓。当真是个女子,确凿无疑。竹摇说不准自己当下的心情,觉得痴心错付?觉得滑稽?觉得无地自容?好像都有。又好像都没有。在怅然里,她更加清晰的情绪似乎是还在慨叹,奚大人真好。不论他是男是女。于是,在丫鬟上楼来询问午膳如何准备的时候,竹摇从容不迫地拉开了门,跟她说:“去找两年前的膳单出来,挑奚大人最爱吃的菜凑一桌席面。”“哎,好。”丫鬟应下,要走,又被她一拉:“等等。”丫鬟转回身,竹摇道:“去跟妈妈说,几位大人大概要在我这儿住几天,我就先不见别的客了。钱的事让她放心,就说这几位大人阔绰得很。”“是。”丫鬟福了福,便退了下去。竹摇望着奚月的房门沉吟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再过去扰她,先回房歇着了。另一边,奚月沐浴之后,在极度的疲惫中睡了约莫半个时辰,待得醒来,虽然仍旧累,也再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竹摇。这可真糟糕啊……她真没料到自己竟会在竹摇这儿露怯,毕竟面具被打掉后,连当年最好的兄弟曾培都没看出破绽。竹摇是怎么看出来的,她也想不清楚。思前想后都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露出任何端倪,可是竹摇……显然已很确信了。那么竹摇现下在想什么?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奚月心里也没主意。“哎,情债啊……”奚月望着床帐拍着额头,心下悲愤极了。当年,她不过是为尽快和其他锦衣卫打成一片,才和他们一起逛窑子喝花酒,惹了一身情债实在非她所愿。然而,此时奚月还没有意识到,她惹下的情债,并不止竹摇一个。午膳时分,桌上的气氛古怪至极,一桌子的好菜飘香都遮掩不住这种怪异。杨川原是想她们三个女孩子坐在一起或许比较轻松,所以由着竹摇和琳琅坐在了奚月两边。结果刚吃两口,就觉出了一些说不清楚的不对劲。首先,是琳琅很亲昵地给奚月夹了一筷子菜。这姑娘长得甜美可人儿,又带着几分波斯人特有的妩媚,搁在那儿本来就赏心悦目。多年的调|教又令她很会察言观色,夹给奚月的那道菜正就是奚月想要吃的,于是奚月闷着头给吃了。然后竹摇一个眼风划了过去!但是,大明京城的花魁,会比一个波斯美人儿本事差吗?竹摇的神色很快就重新柔和下来,抿着得体的笑容问奚月:“大人,这位姑娘是您……”“朋友。”杨川看到小师妹答得瓮声瓮气,低着头一个劲儿地扒拉米饭,头都不肯抬一下。竹摇温柔地哦了一声,接着笑容明艳了点儿:“既是朋友,那来者是客。一会儿我带姑娘去后头走走,新来的几个小倌儿可懂事呢。”“……?”琳琅吃了不会汉语的亏,没听懂。但杨川怎么听,都觉得竹摇这话绵里藏针,可又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对琳琅有敌意。他于是边端起酒盅来喝酒边打量三人,却好巧不巧地和沈不栖的目光一触。——很显然,沈不栖也察觉到不对头了。两个人的眼色递来递去,都充满了不解和惊奇。——没道理啊!琳琅照顾奚月还说得过去,毕竟她是奚月带回来的,可主要看上去为什么像在争风吃醋?!为什么两个女人会为了另一个女人争风吃醋?!他们都觉得,如果他们三个里有一个不该被青楼女子讨好,那就绝对是奚月了。结果现在,怎么竹摇看都不看他们两个大男人一眼,注意力全在奚月身上?!沈不栖年纪还小,一时懵神便只顾傻看。杨川想了想,觉得自己不顾小师妹的窘迫只顾看戏太不厚道,斟酌一下便开了口:“师妹。”“嗯?”奚月死死低着头夹了一筷茭白炒肉。杨川问她:“今后怎么办?咱们不能总藏在这丽春院。”不待奚月开口,竹摇先说了话:“大人别急,不碍的。从前的奚大人走前给我留了不少银钱,给他妹妹花也是应该的。”奚月一听她说“从前的奚大人”就气虚,抬起手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竹摇双颊一红,琳琅瞪着奚月的手的双眸几乎要喷火。奚月倏尔感觉到琳琅好似也不对劲,顿觉自己快要疯了。然后她强自别开头,看向竹摇:“那个……久留真不方便,但我想劳你帮个忙。”竹摇一脸受宠若惊的笑意:“大人您说。”“就……那个……曾培你认识吧?是我兄长从前的兄弟。”奚月道。竹摇连连点头:“我知道。”“他……为了帮我们,骗了门达,门达必定会找他的麻烦。不过他是千户,门达想撤他或关他,都得寻个能服众的理由。你能不能找个人,尽快往他家里去一趟,让他赶紧来这里?然后我们找个机会一起逃出城。”“好说,我这就派人去。大人您放心,不会让旁人察觉的。”竹摇很通透,担保完了又问,“只是……曾大人是梅姐姐的客,您看……”奚月说:“千万别让她知道。”竹摇立刻领会:“好,那我有数了。”说着给她倒了杯酒,“几位大人一会儿好好歇息便是,我自会把事办妥。”“多谢你。”奚月哑哑道,见她举杯,觉得不好驳她的面子,便也举起了酒杯。旁边,琳琅眼疾手快地将眼前酒盅也满上,在二人碰杯的刹那,稳准快地碰了过去。“……”竹摇一边瞪她,一边把酒喝了下去。杨川和沈不栖已经完全傻了。难道这仨姑娘是磨镜?不可能!竹摇干这行而且混到了花魁首先就不可能,被谢宏文拿来讨好锦衣卫的琳琅同理。难不成奚月……杨川的呼吸停了一停,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小师妹这张漂亮又不失英气,确实倾倒男人又征服女人也不稀奇的脸,有点不安:“师妹。”“嗯?”杨川默了良久,又摇头:“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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