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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雾之中,罗璧一行人和镖行几人先后离了杭州,前者往东,后者往北,都要赶上几日的路。秋风簌簌,二镖头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甫踏入一片树林,忽闻头顶枝叶不正常地一阵响动。“什么人!”二镖头警惕地一喝。数里之外,正往东行的二三百号人也同时一驻足,罗璧锁眉看向挡在路中央的几道黑影:“什么人!”阴谋迭起(一)夜雾氤氲,凉意涔涔。初归安寂的偏僻道路上,血腥气在阴冷潮湿里,如同渐入清水的墨滴一样,缱绻着弥漫开。于是家犬被勾得大吠,野犬从边边角角的地方钻出来,顺着鲜腥味向前寻觅,逐渐在横七竖八的尸身前聚齐。待得天明时分,那耸人听闻的消息如同惊雷一般,在杭州百姓中骇然炸开,又在武林之中掀起一阵巨浪。广盛镖行的人在杭州被劫杀了,死于萧山派的功夫。东福神医座下的百余号弟子也命丧杭州,唯独长子罗璧活着。然后,又有更多的点点滴滴,仿佛被一只手巧妙地拿捏着,一点点地洒向街头坊间。有人说,在此之前广盛镖行就已死了二十多号人,是萧山派的大弟子杨川干的。还有人说,东福神医也已死在了杨川手下。东福岛上戒备森严,杨川之所以能杀进去,是因与罗璧里应外合。罗璧早就想夺齐父亲权势……事成之后,又以替父报仇为名,哄骗忠于其父的三百余号弟子一道前往萧山派,任由萧山派屠杀殆尽。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传言中的残暴与萧山派素来的名声大相径庭,但许是因为来龙去脉都很圆满,又许是因为死无对证,再或许,是因为偏偏留了罗璧这么一个活口,令故事听来愈发饱满了些,总之一夜之间,江湖之上,许多人确是信了。罗璧自然不认,大呼是有人栽赃陷害,甚至指名道姓地大骂东厂,但可想而知无人肯听。——“弑杀亲父、残骸同门之罪,他当然要百般辩驳!”——“东厂和他们东福岛有何干系?阉官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不能什么罪名都推到阉官头上!”于是,罗璧在返回东福岛后,被驻守门中的师兄弟打至重伤。侥幸逃出,却无处可去,只好再度折返萧山,请求萧山派收留。当下该是独善其身的时候,但殷岐思量再三,着实无法将一个身陷绝境又身负重伤的人拒之门外,便还是将他先安置在了派中,安排徒弟轮番照料。不几日便是中秋,杭州下了一场轻雨。这雨朦朦胧胧的,如纱似烟地一飘就是三天。萧山派里的愁云惨雾好像也愈发的浓重,奚月在山间练功时,借着怒气挥剑硬将一棵参天榕树砍成了一截一截。杨川在她宣泄时没有说话,等她咬着牙关缓和下来,他才示意正一起对练剑法的方卓稍候,径自提步走向了她:“师妹。”奚月背对着他站在一地狼藉前,他驻足一喟,伸手拍上她的肩头:“不必生气。等雨停了,我们就继续上路,先去白鹿门取门达的罪证交给太子,再去雁山派救岳掌门,误会总能说清的。”他温和的口气令奚月心下稍宽,但也仅仅宽了那么一刹,她的怒火就又腾了起来:“凭什么!”“我就是不懂,凭什么!”她的手紧攥成拳,攥得直颤,“凭什么恶人能潇洒至此,步步如意。你我从不亏心,事事对得起天地良心,反倒落得人人喊打的地步!”即便是被困海中命悬一线时,她都没想到这世间的是非黑白,竟能被颠倒到此等地步。“萧山派素来如何,他们看不到吗!”奚月霍然转过身,满布血丝的眼眸颤抖不止,“怎的掀起几句传言就谁都信了,怎么能这样!”“师妹。”杨川握住她的胳膊,想说些话劝她,思来想去又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化成无奈一喟。当下这局,身处其中确实无可奈何又难免恐惧。他们那日其实算是及时发现了这场阴谋,也顺利地与罗璧和广盛镖行的人解释清楚了,却没想到仍旧落入了陷阱之中。不得不说,门达这一手着实厉害。若那两方不给他们解释的机会,直接使得事情在江湖上流传开来,此计自成;而他们解释清楚了,门达则差人杀了这一干人,他们照样百口莫辩。杨川握在奚月胳膊上的手攥紧又松开,往复几次,才问出一句:“你还信正道吗?”奚月锁着眉头看向他。“你还信不信善恶有报,信不信邪不压正?”杨川语中一顿,“若你还信,我们就继续去做该做的事,让恶人恶果现世报。若你不信,这些事我也会继续做完,除非门达取我性命。”他的神色平和而不失坚韧,令奚月一瞬的恍惚。她莫名地想到,很久之前,她好奇这位萧山派的师兄为什么要买官,便追杀他到那家叫三里香的酒馆。那日她是当真想要他的命的,可当他说出“惩治污吏,肃清朝堂”的时候,她就鬼使神差地信了他。那天他也是这样的神色,也是差不多的冷肃口吻。杨川见她怔神,一时辨不出她的心思,叹了一声:“只看你怎么想了。”说罢转身离开,留给了她一片安静的天地。奚月突然而然的、没什么道理的觉得有些委屈。连日来,她心里都憋屈得很,他这转身离开的样子,不知怎的把她的这份憋屈全激了出来,化成蛮不讲理的怨恼。就像是情窦初开时会对情郎胡乱发火的小姑娘一样,或许没什么缘由可言,总之生气了就是生气了。而她,其实还是有那么点明确的缘由的。——当下的一切传言,都是冲着他、冲着他萧山派去的,和她这白鹿门人可没扯上干系。她连日来的憋屈都是为了他,他不安慰她也就罢了,怎么反倒对她没个好脸?奚月想清这一层,不禁更气!杨川转身走后,也没再继续和方卓练剑,直接折回了萧山派中。他心情原也不好,就边想着心事边往回踱,走了半晌才到。他没事找事地想去看望罗璧,到了罗璧屋中,才见曾培也在。曾培嗑着花生上下打量他:“奚月呢?”“在练功。”杨川随口答了,信手将剑撂倒案上,反过来问他,“不栖的身世你问出来没有?”“问不出来。我变着花样问,他答的也都还是同一句话——‘我爹是个混球’,这能怎么着?”曾培耸肩,说着指指躺在床上的罗璧,“不然你觉得我来这儿干嘛?”原来是想从罗璧口中问话。也对,沈不栖不是管他叫表哥么?杨川便也抬眸看向罗璧,罗璧被二人盯得发怵,一语不发地翻身冲墙:“别问我,我不清楚。”“罗公子。”杨川轻笑一声,踱到床边抱臂看着他,“你借宿萧山派,我们该以礼待你,这没什么。可眼下的情状你看见了,不栖人脉甚广,没准儿能帮得上忙,我们想弄个明白,你这样守口如瓶可不合适。”罗璧默了一会儿,翻回来,看看他和曾培:“可我真不知道。”二人齐齐锁眉。“他叫我表哥,是因为他娘是我爹的师妹。但他们差了得有……十几岁吧,平日走动也不多,我和不栖上次见面都是三年前了。”罗璧神色诚恳,“再者,我这位师姑和她丈夫——便是不栖他爹,早年可是私奔的。因为这个,她与我爹的联系也断了许多年,据说是师爷仙去后才又重新走动起来。可她其实也知来过东福岛次,对她丈夫绝口不提,不栖的父亲是谁我是当真不清楚。”他说完,杨川与曾培面面相觑。接着曾培嗤地一笑,摆手:“你们江湖上秘密真多,一点也不比朝堂简单。”杨川没理他,又问罗璧:“那他爹,是江湖众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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