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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登时局势一变,奚月突遭围攻,愕然大惊。饶是她功夫够强,与十几人同时过招也难占上风。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奚月纵身跃起,牙关紧咬狠然击向地面。落地间袭来的多人已扬刀欲劈,忽见地上青石板块块翻裂,巨大的内力犹如潮水拍来,令众人惊叫着向后跌退。但此举却也只够这一时之用,那一干人的内力本也都不差,奚月这一击分毫未能伤其内里。他们站稳脚便再度袭来。杨川急喝一声“师妹!”,却因正与三人缠斗而无法脱身帮她。奚月呼吸屏住,定身不动。直至冲在最前那人已近在咫尺才一刀嚯地刺去,那人闪身一避,却觉腕上一沉。定睛只见两根纤指将他手腕钳住,下一刹已蓦地断气。然则奚月余光却见侧后两人同时袭至。奚月来不及收手回身,一时连心跳也慢了几拍。“师妹!”杨川撂下最后一个,疾步赶来,却眼见难以及时赶到。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急冲至奚月身侧,噗地一声,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与闷叫一响即逝,奚月惊然回头:“曾培!”一时之间,奚月耳边万籁俱寂。她看到杨川赶来扬刀了结了那二人,看到沈不栖被盯在两丈外的漆柱上,猛烈地一挣又浑身脱力,她看到许多方才不及反应的锦衣卫先后赶至,与围攻她的人厮杀起来……但是,她什么反应也做不出。她只在下意识里僵硬地蹲身,慌慌张张地去扶曾培。曾培胸口的鲜血一点点溢出,银色的飞鱼服被一分分染成暗红,张牙舞爪的飞鱼绣纹也看不出颜色了,她还是说不出一个字。“……奚月。”却是曾培唤了她一声,顷刻之间,那层万籁俱寂忽地被撞破,一切声音皆涌入奚月耳中。她刹那回神,迅速封了曾培伤口旁的几处穴道。血渗得慢了,曾培笑容虚弱地看着她。他说:“我从不是……我从不是个勇敢的人。”他说:“两年……整整两年,我明知是门达害了奚风,但我什么也没做。”他说:“倘若、倘若你没有回来,我只会一直假惺惺地怀念你,我是个虚伪的懦夫……”这是一直深埋在曾培心底,从不曾表露却无法释怀的心结。“我不配跟奚风当兄弟,也不配喜欢你。”“不……”奚月泪如雨下,抬手一抹,眼泪和手背上沾染的血迹溶在一起,在脸上变成一块浅红的污色。她艰难地酝出点笑容说:“你别这么说,我……我回到锦衣卫,看到你还在的时候,我高兴死了。”要“勇敢”、要舍命去为兄弟寻仇,是很难的。奚月从不曾盼望过那些,便也没怪过曾培。除此之外呢?曾培有胸怀,奚风为了立威把他扔进护城河里,他也没有记仇;曾培也有热血,不然他不会一次次涉险跟旁的锦衣卫直言门达不是东西。这两样,也是很不容易的,曾培做到了。“我的功夫也不行……”曾培忽地深吸气,又慢慢长长地吁出,“可是我真想一直跟你做兄弟啊……”随着这句话,他好像一下子松下了劲儿,奚月只觉胳膊一沉,一股恐惧登时漫上心头:“曾培?曾培!”她拼力地定住神:“你是我兄弟……你一直都是我兄弟!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曾培你忍忍,我们杀出……”曾培身子陡然一软,蕴着些许笑意阖上的眼睛,将奚月余下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曾培。”奚月薄唇紧紧一抿,悬在侧颊上的泪珠一顿,又继续滑下。接着,充斥悲恸的咆哮响彻院子,护在她身侧沉默不言地与人过招的杨川猛然回头,下一刹,只见她不知如何已闪至自己身前,在那迅雷不及掩耳的一瞬里,与他恶斗的人被她一把钳住手腕,顷刻间倒地气绝。奚月松开他,就又闪身奔向了下一个,招式之狠厉几乎无人看得清。若从上方看去,大约只能看到她快成一道影子,院中一个又一个的人在她经过时倏然倒地,断气的那一息间大概只够惊叹,千斤指这样的绝顶内功,竟有人能强到不用停下运力?院子里的许多人,也都是功夫上乘的高手。按理来说,他们下意识里内力会挡来,继而在千斤指下内力全失却不丧命,日后尽如行尸走肉般活着,这才应了那句“千斤指下出行尸”。可是,他们就是一个个都死了,没有哪个人的内力足以抵掉奚月的攻势,个个皆筋骨寸断,尸体上一层寒气逼人的薄霜。奚月杀红了眼,似乎只有再多杀几个人,才能稍稍平复她心中的悲痛。内院的堂屋里,薛飞在紧闭的房门中,静听着外面的厮杀声。他不知外面的情形如何,只觉自己定当能赢,毕竟自己手下是一班东厂悉心豢养的高手。然而突然间,门被冲开。薛飞悚然一惊,然则不及反应,一张满是血污却仍美艳的脸已逼到了他面前,乍看上去,形同鬼魅。他觉得腕上一沉。低头看去,两根纤指钳在了他的手腕上。清算(五)乌云低垂,阴色填满天地之间。雨声在窗外响个没完没了,声音压抑得令人喘不上气。酒楼里一片安寂。一楼的大厅里,许多锦衣卫尚未从昨夜的那一场厮杀里歇过来,一口口地喝着酒缓神。二楼的房间中,奚月在一阵剧烈的电闪雷鸣后才蓦地回神,她已这么站了大半天了,从天黑到天亮。她转头看了看,注意到杨川和张仪都在屋子里。杨川早就想劝她,想她有着身孕,不能这样耗费精力。可他数度开口,最后又都没说出话来实在不知当下该如何宽慰。于是在她转过身的瞬间,杨川立时站起身,向她走去,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桌边坐下,又安静无声地盛了碗粥给她。奚月看了看他,他什么也没说,只朝她笑了笑。手却在她胳膊上有力地握了一下,带着她所熟悉的温暖。然后她看向张仪:“抱歉,我说过让你手刃薛飞,但我当时……”张仪摇了摇头:“我因为失了一条胳膊,所以恨他。但对你来说……”他的话微微一噎,没忍住眼眶泛红,别过头去,“没想到曾培会出这种事。”曾培丢了性命,沈不栖现在也还昏迷着,就在隔壁的房间里,高烧不退,叫也叫不醒。昏迷中,沈不栖深陷在一个漫长梦境里。梦里,他眼看着父母一拍两散,然后他跟着父亲行走江湖。有一天,他与父亲一道走进一家酒楼,坐下不久后,来了一群说话声音很奇怪的人。行走江湖久了,他自然有警惕心,提着剑便要走,站起的一刹,却觉得浑身脱力。他遍体生寒地栽回座位上,父亲拍了拍他的后背,便与那几人说起了话。说了什么,他头脑发昏间没有听清,只看到他们给了父亲一匣黄金,那金色晃得他眼睛疼。然后,他便被那几人架走了。他不知自己被下了什么药,药效之强让他许久都使不上力气。后来他又陆陆续续地见到了许多跟他年纪相仿的人,有的是和他一样被亲生父母卖来的,也有的是被绑来的。他们被塞在马车里,一路北上,从负责押送的人的只言片语里逐渐得知是东厂在网罗江湖人士。“东厂,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许多人都这样说。但是他们跑不了,因为每一顿饭里都添了药,吃了就使不上内力,不吃饿上两顿,同样会没力气。他们一直被押送到京郊,京城西边的一方院子。那院子有五六进那么大,里面有很多人,其中大约三成是已经练成的高手,余下的大多和沈不栖差不多大,也有的比他更小。他在那里待了有几个月,每日没人压着强传内功,或者被迫练外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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