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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和就行。”叶季安道。脸上还是他惯有的客气微笑,梁逍却从中看出了丝缕局促,一晃而过的,再眨眨眼就没有了。
“最开始可能比较认生哈,”有个马尾辫老师来给他们开门,院长却不急着进去,停在门口又解释道,“我已经介绍过你们了,都是搞证券投资的大学霸,年纪轻轻就是金领,他们都可崇拜了。你们打个招呼就好,咱们分分礼物,然后就开始剁馅儿包饺子,从头开始做,孩子们更有参与感。”
梁逍并不觉得这个年纪的小孩会对金融农民有什么崇拜感,至少他小时候一直对他爸的从业领域兴趣缺缺,只喜欢花他爸的钱,上了大学遇到几个好老师过后,他才真正发觉数据和大盘里的乐趣,下定把精力全投入进去的决心。同时他对自己能在包饺子方面帮上多少忙更加不抱希望,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鸭舌帽檐跟着下滑,又被叶季安匀出只手推了回去。
“我已经闻到味儿了,芹菜馅,”他靠近梁逍耳边,悄悄说,“喜欢吃吗?”
救命啊是芹菜,西芹欧芹旱芹水芹,我全都吃不下去。梁逍心道。
“还可以。”他这样说。
“我知道你挑食,回家包你喜欢的。”叶季安又看了他一眼,这就跟着院长进屋了,梁逍跟在后面,有点不明所以。什么时候暴露的?明明他每次约叶季安吃饭都会刻意避开会显得自己挑嘴的料理。
分礼物的环节井然有序极了,乐高积木和书籍是公用的,这就被摆到了架子上,孩子们甚至没有骚动着围过去看,还是在小板凳上一动不动,八十多个玩偶倒是能保证每人都有。两人按照事先串好的词,简单打了招呼,每个孩子都热情地回应,老师一声令下才站起来领礼物,每张小脸上都是甜蜜蜜的笑,看得梁逍心里怪怪的。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老实跟在叶季安后面,本以为他会一个个亲手递给小朋友,就像初中时年年在校门口见到的圣诞老人,却见叶季安只是把袋子交给院长和马尾辫老师,自己坐到一边去了。
“只是个小玩具,没必要搞得那么有仪式感,”叶季安看看在老师面前自觉排队的一众小孩,又看看矮桌上已经洗得水灵灵的细杆芹菜,“你看他们,太乖了。”
“是啊,突然觉得我小时候很烦人,我大概会和别人打架抢蝙蝠侠,”小板凳坐得不怎么舒服,梁逍曲起长腿,在膝盖上支起手肘托着脸,“他们就好安静。”
叶季安笑了,“你那是没吃过苦。”
梁逍恍然一想,还真是这样。这群孩子之所以这么省心也就很好解释了,从小无依无靠寄人篱下,学会察言观色从而给自己包上一层乖巧顺从的壳子,摒弃那些小孩惯有的通病,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
就像他有一段时间也常被夸奖“突然长大了很多”,就在他目睹亲妈惨死过后。
“我还是不应该来。”叶季安看着默默排在队尾的几个约莫两三岁的羊角辫小孩,又忽然揉了两把脸颊,得此结论。
“一会儿我们讲笑话逗逗他们,还是会放松下来的。”梁逍把目光从玩具挪到叶季安脸上。
叶季安却摇了摇头,“是我不太……怎么说,不太舒服。”
之后他就抿上嘴唇不再解释,精神也消沉下来,虽然不明显,但梁逍可以察觉。他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观察,叶季安融入得很好,周围全是小萝卜头,他就像另外几个女老师那样教大孩子拌肉馅,又教小孩子捏面团,弄得脸上毛衣上都是白面粉,也很快又有了笑容。相比之下,梁逍觉得自己这种只会缓慢擀皮的就有些搞笑。
然而,他有张好看的脸蛋和一副无害的笑容,倒也不缺孩子围着他,和他一块拿着小擀面杖把剂子弄扁,聊了聊就混熟了,仍然保持着那种小心翼翼的礼貌,他们问的都是大哥哥你是不是超级会赚钱之类的问题。
扪心自问,梁逍觉得自己更会花钱。
但固然不能这么说,因为太丢人了,而且涉嫌误人子弟。于是他高深莫测地和众小孩吐露自己的切身体会,你们要认真读书,把数学和英语学好才能赚钱。
眼睛还是不动声色地追着叶季安看。
是错觉吗?他觉得叶季安在难过,笑着拿纸巾给小孩擦鼻头的时候在难过,笑着躲避小孩的面粉爪子时在难过,笑着教小孩捏卷边的时候也在难过。
还是非常难过的那种,因为程度深,所以不浮于表面,所以他还能笑。
这样琢磨着,他就看见叶季安站起来,径直朝自己走来,这是要拉他过去学包饺子。叶季安还记得他的要求,梁逍当然抛却杂念也是虚心学习,在一堆小萝卜头中间,他近水楼台先得月,看的应该是最清楚的,学的也最快,在他手里原本扁塌塌的饺子很快就有基本的月牙形状了。
但这出师毕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叶季安包好一屉的时间,梁逍忍着芹菜那股怪味,跟几个小孩合作奋起直追,才歪歪扭扭地攒了差不多大的一屉,也不知会煮漏几个。
很快第一波成品就已经可以下锅,梁逍自告奋勇地参与煮饺子活动去了,因为清楚统筹的道理,所以他决定发挥自己其他方面的优势,从而达到利益最大化,并且避免芹菜的无差别攻击。一手端着一个摆满水饺的大菜板,梁逍跟在厨房阿姨身后,一块穿过走廊又爬上楼梯,进了蒸汽腾腾的大厨房。和家里不同,灶台和操作台全是铁皮的,尺寸也都格外大,梁逍来回拿了两趟饺子,搞好运输又被分配了摆盘的任务。
他抱着高高一沓不锈钢餐碟,一张张在桌面上放好,桌面也是金属光泽,被厨房的白炽灯映得有些刺眼,厨房阿姨看他干活勤快,又讨人喜欢,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上两句。
在梁逍严格按照比例搅拌那一大碗蘸料的时候,阿姨又挑起话头:“那个小叶啊,真没想到还能再见上一面,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真得谢谢你啊小伙子,能把他带过来。”
梁逍一下子警觉起来,“您以前见过吗?”
“当然,天天见,”阿姨脸上的皱纹都松软了不少,“三岁之前他一直在这里,那会儿我还是个刚参与工作的小姑娘呢,就给他做饭吃,身体特别弱,又年纪小,菜我都是单独给他炖的。他没跟你说过?”
梁逍从震惊中稳住心神,事实上,他想过这个可能性,在他了解叶季安和家里的亲疏,又看到叶季安方才异常的表现时,某种猜想就在心中浮现,又被他立刻排除掉了。至于为什么,是因为细想就会心疼,他本能地不想把叶季安往什么挫折上去琢磨。
“三岁之前?”梁逍用筷子尖碾动碗底未溶解的结块糖粒,低着头,尽量沉稳地说,“他后来在南京长大。”
“那是被养父母带回去了,好像是他父亲工作调动吧。”阿姨似乎陷入了遥远回忆,连声音都变得轻轻的,“他们来领孩子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小叶,长得可爱又聪明,身体弱他们也保证照顾好。当时他还只有一个小名,从出生就被丢在医院嘛,三十多年前也也没那么多规矩,我们养在这儿,连户口都没上。后来有了领养家庭,才跟了叶姓,他家人那会儿可宝贝他呢。”
是这样吗?梁逍没有说话。
只听阿姨又道:“本来是一直怀不上才来领小孩,后来好像又生了一个?自己生的还是会更疼吧,我就记得小叶后来回来过一次,十岁出头的样子,自己坐火车过来的,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他什么都不说,看了看我们就走了,求我们别告诉他爸妈。我们也知道,孩子后来可能过得不开心,那个岁数的小孩子,谁喜不喜欢他,对他好不好,都是很敏感的,但又能怎么办呢?法律上已经交给人家了,也不能再要回来。”
说着她就开始叹气,叹了好一会儿,锅里的饺子都上浮,随滚水抖动,见梁逍沉默不语,她又道:“你们俩是好朋友吧?要不我再给你讲讲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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