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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箫抬头,一双眼睛像是用包袱架起来的不堪重负的血豆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不是我知道的多,是你过于偏执屏蔽了其他消息。”音箫半天没说话,以至于云超以为她想自己待着正要走开时,音箫在他背后幽幽开口:“沈霖安说他死了。”云超皱了皱眉头,想看看刚才严令禁止的人是用什么表情说出那个字的,可转头却只看见灯光打在头顶泄下的一片阴影,在阴影的边界,有什么滑落的晶莹刺亮了他的眼。思绪在头脑中转了几个弯,云超开口道:“死者身份的确认名单也在统计中,应该过两天就会出来。”“谁来确定他的身份?”是谁说的杀手这种职业生前独来独往,死后无人收尸,无端端的蒸发就带走了所有证明存活的证据,就像从来不存在一样。空气静谧地可怕,云超囫囵吞枣一般咽下口水,小心又小心的语气如面临狂风的蝉翼:“音箫,事已至此,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没有想象中排山倒海震天撼地的爆发,对面的人竟像是没听见似的,她把脸藏在阴影里,声音如同幽深山谷里传来的细若游丝的风箫。“早上出门的时候我都没有看他一眼,他打招呼我也没有回答,因为我们在吵架,不,不是吵架,是我在生他的气,偏偏这一次我背对着,我没有向他挥手,没有说出门小心……他怎么可以一声不吭地消失掉,要离开的人明明是我啊——”看不见表情的人慢慢泣不成声,每一次换气都要伴随着身体巨大的抽动。“并不是非要离开的,是我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所以我决定分开一段时间,我会原谅他的,真的,我打算一个月以后就原谅他,半个月!也许一个星期我就受不了了,我熬不住那么久的……不孝之罪下辈子再补偿,这辈子我只想活下去,为什么不能等等我呢!”青灰色的天空是锈古的青铜,乌云沉淀了太多苦难,却学那些个忍辱负重的老者不肯落下泪来,所以整片天空都干涩着,如灌满水的气球一步步饱和,风是凌厉的,关窗的时候云超感受到那股劲道拍打在脸上,干脆收回手站在窗前眯起眼来,他正需要一点疼痛来缓解此刻内心的压抑。黑夜来得很快,这场雨终究没有落下来,逞强硬撑的也不缺这一个。云超走了,音箫麻木地躺在床上,终于可以睁开眼。不知现在什么时间了,空荡荡的病房更加凸显寂静,偶尔听见外面走廊有脚步声,轻飘飘的,可能是垫着脚走路的孤鬼。天花板的光源如同点水般一圈圈晕开,又像漩涡一般要将音箫整个吸进去,音箫眨眨眼,尝试着屏蔽自己的呼吸,在满脸憋红青筋暴起快要晕厥之际,终于松开牙关急促地呼吸起来。将被子往上拉到脖颈,音箫从小就觉得厚重的被子是最无敌的安全罩,能将一切妖魔鬼怪都隔绝在外,除了把脑袋露出来,其他都保护在自己的结界里,这样就有绝对的安全感——可惜现在的季节余热未散,这样的姿态只能捂出一身汗来,让人头昏脑涨,意识飘远。没一会儿音箫又醒来,觉得喉中干涩发呕,幸而这会恢复了一些体力,自己下床拿了杯子去接水。病房外的走廊里空无一人,看来不止睡了几分钟,这大概是午夜了吧,葫芦灯泡里发出的光像搅乱的蜂蜜糖水,是混沌而粘稠的黄。喝下一大杯水,音箫倚着冰冷的墙壁站了会儿,望着黑夜一片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夕。忽然听见脚下一阵躁动,车轮的声音穿过水泥钢筋,刺啦刺啦地划下她一身鸡皮疙瘩。神使鬼差地扶墙下楼,只见几个医生护士慌慌张张地跑出去,门口推进来一辆担架床,接着又推进来一辆,灰头土脸的伤员,这是从哪个工地上送来的?第一个人皮肉模糊地快速从音箫面前经过;音箫往前走了两步,第二个担架上的人握着鲜血淋淋的右手朝这边翻了个身。音箫瞬间被冻住一般,脑袋还没转过弯来,腿已经大步迈出去了,连跨带跑追了上去,再看一眼,只一眼!“任黎沣——”“任黎沣!”可是躺着的人不肯回应她一声,紧皱的脸,紧闭的眼睛,紧咬的唇,他很痛苦,脸上青的红的,衣服破烂不堪,到处是血痕,音箫颤抖的手不敢碰他,不知道是炸伤还是刀伤还是枪伤,尤其显目的右手从虎口处蔓延至整个手背,全是血,黑红的鲜浓的血,令人怵目心惊。“医生,他怎么样他怎么样!”没有人回答她,医生把任黎沣推进急症室,一个护士伸手拦住音箫。“病人急需手术,家属请在外面等候。”音箫快要急疯了,此时此刻她如何坐得住,脑袋里轰轰轰炸不出个所以然来,任黎沣为什么会现在送来医院?他是在哪里被发现的?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等待的时间如此难熬,音箫是热锅上的蚂蚁,赤脚踏着心火一圈圈回绕,焦躁不安的,什么都想,什么都不想。不知道等了多久,一个医生匆匆忙忙走出来,音箫一把抓住那一米八的大高个急问道:“怎么样?任黎沣他怎么样了!”医生反抗着推开音箫的魔爪:“情况非常危急,病人出血不止,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哔——怎么又是这句话。身体像是断电了似的,音箫眼前一黑挣扎着晕了过去,发散的视线里,一盏血红的壁灯在净白的墙上艳光四射,投进音箫眼里爬满了整个瞳珠。这个心理,永远也准备不了。音箫猛地起身,病房,自己的病房。“音箫你醒了。”云超闻声过来,音箫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太阳穴有一枚血管隐隐跳动,一眼望向窗外,白昼,无精打采的白昼。“云超——”音箫瞥见床头柜上的玻璃水杯,灵光一闪,“这个杯子是你从开水房拿过来的?”云超一脸困惑:“没有啊,我昨天就放在这的,你想喝水吗?”云超愈加困惑地看音箫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刚刚闪烁着希翼之光的眼睛魔魇了一般呆滞下来,仿佛遭受了多大的打击,又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副皮囊空壳。云超心下了然,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失了魂的皮球却突然鼓起来,自己掀开被子又要下床。“又要干什么?”“我要去打电话,打电话!”这一次没拦着,因为云超在某一瞬间看清了音箫的表情,极度隐忍的,那是挂在防洪坝上的巨大宣纸,是背负千斤金刚石的蜗壳,是无法挽留的崩溃。“阿庆哥,任黎沣出事了……”“小五哥你在哪,我需要你……”“夏佐哥,帮帮我吧……”护士站前,对着电话筒喊得歇斯底里的那个人,一定是个疯子。阿庆和小五赶到的时候,音箫绷着的最后一根神经全面溃败,趴在阿庆的怀里痛哭流涕,几度说不出话,抽抽戚戚地一字一顿半天才表达明白,扶住音箫的小五几乎站不住脚。“你说什么!你说大哥——你再说一遍!”音箫猛地咳嗽几声,摆摆手几乎背过气去,涨得通红的脸已经不需要她再说第二遍。“音箫,音箫,你说你去了烟草大厦,那你看见大哥的……吗?”阿庆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音箫拼命摇头,再说不出话。“小五,我再去那边看看,你去夜鹰找陈哥仔细问问清楚,音箫你……”音箫摆摆手,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半天吐不出几个字来,别管我了。阿庆和小五一阵急风刮出病房,音箫如同癌症晚期咳得不能自已,云超接回水赶紧给她递过去,温水一路向下浇灭了肠胃的燥火,咳嗽这才平息下来,音箫几大口灌了满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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