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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神筠捏着笔,垂袖如天边云,她道:“礼制典仪没有比礼部更清楚的,若郑大人拿捏不准,便去请教魏尚书。”谢神筠声音平缓,“太子回宫在即,迎驾的仪典不要出差错。”
“是。”礼官提袍起身,再生不出反驳的心思。
礼官去后,皇后身边的秉笔女官杨蕙入内,禀报说:“圣人要明堂议事,臣已命人宣召几位宰执,请郡主随侍旁记。”
谢神筠搁笔,便知要议的是要事。
皇后才召重臣议过事,见杨蕙领着谢神筠进来,便让朝臣都退下了。
“陛下得了喜事,近来旧事重提,想要新起一座紫极宫练道修玄,且有得闹腾。”皇后案上放着两仪殿新送来的紫极宫图纸,纸上飞檐雪瓦,华美至极。
“紫极宫不好建,”谢神筠心念一转,揣摩皇后的意思,“但谭尚书如今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顺应圣意才是他的第一要紧事。”
皇帝因着风疾渐不理政事,近年来都常居清静堂一心修道。去岁皇帝便想要修西宫以供练道修玄,他自己画的图纸,要效仿前朝升仙台修成一座紫极宫。中书省以奢侈伤财为由封驳了。
皇帝尤不死心,又找到工部尚书谭理施压,想要绕过中书省直接由工部拟个章程出来。
谭理向来以中书令贺述微的意思为重,贺述微说不行,他便在皇帝面前百般推脱,皇帝气得不行,又拿他毫无办法,只好恹恹地按下此事。
此刻旧事重提,分明是拿捏住了谭理不敢拒绝。谭理也确实不能再如之前那般硬气拒绝。
皇后在查工部的账,谭理这个尚书撇不清干系,如今能保住他的只有皇帝。
皇后冷淡道:“要顺应圣意的可不仅仅是谭理。”
天际堆云,暗了明堂灯火。谢神筠在侧,窥见皇后瞬息昏暗间的蹙眉。
天子既然要保谭理,那就是在逼迫皇后让步了。
谢神筠便心下明了,皇帝要修紫极宫不是偶然。
庆州的水越搅越混,反而把脏东西都沉到了下头。皇后按着私铸兵甲的事没提,只在前朝紧盯着工部的账目,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矛头指向的是陆仆射,陆周涯背后站的可是太子。
这座紫极宫挑在这个时候建,是皇帝的表态。
工部那里可以打压,但不能牵涉到太子。皇后也可以揽权,但大周只有一个天子。
琼华阁高在九重,俯瞰东宫又如何,太极宫只有一个主人,这天下姓李,太子便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就看谭理识不识时务了。”皇后道。
谢神筠默了一瞬,几位宰执尚未入阁,她便将过手的事务都向皇后禀过,又说:“太子殿下不日入都,贺相的意思是要在东华门迎驾东宫,殿下是君,礼部拟出的仪典也没有逾制,就这样办也无不可,”
她先是中规中矩道,而后话锋一转,说,“不过,近日陛下一直在斋戒祈福,迎驾的仪典过繁有些招眼,过简又恐招人口舌,我不好做主,圣人不若将此事呈给陛下圣裁。”
琼华阁中昏暗不过片刻,云开雪霁,复得光灿。光影攀上谢神筠衣角,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皇后眉心渐松,点头道:“把礼部拟出的仪典送去西苑给陛下过目,就照陛下的意思来吧。”又问,“工部那边如今是谁主事?”
谢神筠道:“谭尚书停职在家,俞辛鸿未归,如今是四司郎中共同主事,重要的便上呈由陆仆射定夺。”
“把陆仆射一并叫来,”皇后目光落到纸上飞檐上,冷淡说,“这座紫极宫年后就要动工,谭理若是不肯,那这个工部尚书的位置,就换人来坐。”
侧旁杨蕙垂眸应是。
一时的退让不算什么,皇后眸光澄澈如琉璃,她会赢。
——
两日后皇帝风疾有所好转,在两仪殿召见沈霜野。
天气晴好,日光破开雪云斜过飞檐一角,投到沈霜野脚下。
他入都述职,本该先觐见圣上,可他归京那日却是先拜见了皇后。先拜皇后再见圣上,无异于阴阳倒序。
皇帝已过知天命的年纪,常着道袍,病容都被掩在天子威严下。但他缠绵病榻数载,没说两句话便咳得厉害。
御前二十四衙门总管陈英侍立在侧,急忙递上热茶,道:“陛下风疾未愈,可不能动气。”
沈霜野目光不着痕迹瞥过被皇帝扔在一旁的黄麻纸,朱批鲜明,皇帝手边却无笔墨,显然是才从琼华阁送来的。
沈霜野观其神色,斟酌道:“圣上千万保重身体。”
皇帝摆摆手,喝了口热茶缓缓嗓子:“老毛病了。”他目光下垂,陡然显出厌倦姿态,“去告诉皇后,就说宫中靡费,诸事从简。”
“诶。”陈英应了一声,招来一个小黄门,将天子口谕传往琼华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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