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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安没答,反而问了他一声,“不知张大爷问的是谁。”张治的满腔悲痛和激动,被裴安冷冰冰一句故意不搭腔,装起糊涂来,到底是浇灭了一些。自当年遭难之后,距今已有十余年,他四处逃窜,见不得光,得知她的那些消息,全天下的人也都知道,如今终于见到了一个清楚她境况之人,一时激动,倒忘了礼数,冷静下来,赶紧从位置上起身,对他恭敬地行了一个跪礼,“草民见过裴大人。”“不必多礼。”裴安目光在他身上打探了一阵,问道,“看来张大爷这些年过得不错。”这话于张治而言,犹如刀子捅心窝。他人都在这儿了,身世自然也被他裴安查了个清楚,当年张家在临安是出了名的富商,也曾同裴安的父亲打过交道,临安旱灾那年,他还被裴恒召见过,带他走了一趟难民营,他是个识时务的人,回去后便为临安的富商做了个表率,将手里所有的粮食都捐了出来,那时裴恒还只是临安的节度使,事后亲自派人上门来请他张家赴宴,替百姓感激他相助。那几年,张家在商场上可谓是混得风生水起,如日中天。人人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在临安登基之后,他处处小心谨慎,循规蹈矩,不为赚钱,只为不落把柄,谁知道,最后他张家没去犯事,事情倒是主动找到了头上。十年了,张家好端端的一介富商落得个家破人亡,只剩下了他一个,心中的怨念和仇恨自然有,可支撑他活到如今的,却是另外一桩。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人死了到了九幽,孟婆汤一喝,前尘往事都能忘个干净,可那么一个大活人,走的时候死死地拽住他的胳膊,眼里一片惊慌吓得六神无主,求着要他救她,她那样害怕,他却没能护住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拉走,坐上了马车。这么多年过去,每每一想起她那双绝望的眼睛,他都会从睡梦中惊醒,再也无法入眠。张治起身跪坐在位置上,自嘲一笑,“裴大人说笑了,旁人不知,裴大人怎会不清楚,草民过的是什么日子。”他活着的每一日,都在煎熬,狗皇未除,他怎可能瞑目,连死都不敢死。裴安倒没反驳,也没同他卖关子,直接道,“本官这才前来江陵,是奉了皇命,只为到此捉拿张大爷,想必你心里也有数,今夜过后,知府的人便是会前来捉人,还请张大爷不要做无谓的挣扎,要明白皇命不可违,识时务一些,别再耍什么花招。”裴安说完,张治突然“呸!”一声,怒斥道,“他算哪门子狗屁皇帝!”张治激动地看着裴安,彻底地失了理智,“当年若不是裴国公将他接来临安,他赵涛这条丧家之犬,早就死了,何以能活到如今。救命之恩,辅佐之力,哪一样不值得他赵涛感恩戴德,敬重裴国公一辈子?可他是如何做的?又是如何对待裴国公的?单凭一句空穴来风的谣言,便对夫人生了龌龊,‘得凤凰者得天下’,简直荒谬至极!这等猪狗不如的东西,有何资格称为一国之君。”张治观察着裴安的脸色,继续刺激道,“他赵涛当年是真听信了谣言,还是另有所图,谁能说得清,在那把椅子上坐久了,他便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开始忌惮国公府的势力,想要独吞临安,掌控天下,没了你们裴家,他不仅不用担心有人的权势压过他,连最初的救命之恩,都能一并摘个干净,落得一身轻松,何乐而不为。”张治是个商人,但这些年,他生生将自己逼成了一个野臣子,了解了朝堂的所有局势,说完看向裴安,“我不信,裴大人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不信裴大人心中当真无恨。”他这番激他,却见裴安双目并无太大的波动,眼底同适才一样,清冷冰凉,一时看不出他情绪。定是心中也早知道了真相,王治主动道,“裴大人可知皇帝为何要我的命?”他能来这儿,自然清楚,但张治还是亲口告诉了他,“因为我和裴国公一样,内子不才,脖子后也有一块印记,模样像极了凤凰,由我起家的茶百戏,便是内子的此块印记给了我启发,最终在茶沫上勾出了凤凰的图腾,得凤凰者得天下,两个都娶了有凤凰图腾的夫人,一个成了权势滔天的臣子,一个富甲一方,风生水起,这样的事例摆在眼前,对于一个刚登基,地位不稳的皇帝来说,诱惑有多大,可想而知。”张治神色哀痛,“先皇后裴氏薨后不久,宫中便突然来了人,乌泱泱的侍卫,半夜闯进我家,手里的火把通天亮,进来便扬言要我交出内子,我自是不从,可我区区商户如何与一介帝王相斗,当夜我张家的人便被杀了个七七八八,我眼睁睁地看着内子被侍卫拿出来,扒开她衣襟确认了那块印记无误后,二话不说,直接拽到了马车。”说到此处,张治已红了眼圈,流下了几行泪来,“我张家是因这一道凤凰印记兴,最后也因它而亡,这几年我一直在后悔,当初要是不对外张扬,不让人知道内子的那块印记,即便没有后来的财富,一辈子平平淡淡也好,至少她此时还在我身边。”张治将自己的底毫不保留地兜来个干净。当今皇后温氏,并非传闻中那般同皇帝有一段相遇的美谈,而是他张治明媒正娶的夫人。堂堂皇帝,强抢人妇,这样的丑闻,总有一日,他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张治该说的已经说了,也没什么好绕弯子的了,“裴大人既然让人将我保护了起来,今夜又独自来了这儿,应该不只是为了捉拿草民回临安,取人头。”裴安这回没再打哑谜,沉默了一阵,抬头问道,“张大爷有何打算。”“反!”张治似乎就等着他这句话,神色又开始激动,“我要亲眼看到狗皇死无葬身之地。”
裴安一笑,“当年顾震的顾家军从边关撤回,兵权尽数上交给了皇帝,再加上其他几个地方的节度使相继归顺,精挑细选下来,皇帝一共留下了五万雄兵,就守在临安的门口,不知张大爷如何反?”那又如何。“今日我也不瞒裴大人,我张家当年在商场上的根基,盘根错节,岂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这些年,我隐姓埋名,生意从未断过,自健康渡江之后的每一个城池,盧州,鄂州……江陵,都有自己的买卖,攒下了不少财富,只要裴大人需要,我张治双手奉上。”有钱就能养兵,制兵器。见裴安还是不为所动,张治卖了命的拉拢,又道,“裴大人可知道顾震?”裴安扬了一下眉梢,“顾震?顾家军将军,不是早死了吗。”张治张望了一眼门口,突然凑近,低声同他道,“非也!”见裴安目露意外,又道,“顾震还活着。”裴安神色一顿。“说起来也是缘分,如今裴大人还得叫他一声外祖父。”张治先将他拉到了同一条船上,保证他也脱不了干系,才道,“当年顾将军上交的人马,狗皇只留了一万多,余下的都遣散回了原籍,临走前,顾震留了一样信物,只要拿着信物找到各个千户,便能召回原先的人马……”“顾将军同意?”裴安平静地问道。张治一愣。“如今江陵北人横行,顾震在边关坚持了那么多年,比皇帝还要爱惜南国的领土,他的志向恐怕同张大爷不一样,不在临安,而是在北国,张大爷确定他会视江河和百姓不顾,倾尽所有,先挑起内斗打皇帝?”裴安这话完全戳中张治的痛处,他突然失语。顾震确实没有攻打临安的打算,但他有,只要裴安愿意,他立马跟着他攻入临安,杀了狗皇,将她接出来。裴安看了他一眼,直接点破道,“看来张大爷这些年能隐藏得如此好,全仗了顾将军相助,如此说来,张大爷在江陵的消息,必定也是顾将军放回的临安。”知道皇帝的把柄,一心想要除掉张治,便借着江陵知州的手,放回了消息。所有人都知道,这两年来他是皇帝手里最好使的一把刀,此等重要之事,必定会派他走一趟。王荆赶来的刚合适。顾震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最终的目的应该让他将芸娘带出临安,平安地送到江陵。裴安突然一阵失笑,想起那日她说的狼狈为奸,还真是说对了。他俩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凡哪一方是个省油的灯,必定会妻离子散,鸡飞狗跳。—裴安回到知府,已是半夜。外间留了一盏灯,童义守在外面,见他回来,上前低声禀报道,“夫人等了主子好一阵,这才刚歇下。”裴安轻手轻脚地进去,床前幔帐没落,一眼就看到了躺在上面的人。她脸朝着外侧,抱着一团被褥,一头青丝散在枕头上,睡得正香,外间模糊的灯光洒进来,光晕温暖,格外温馨。他想起张治今夜说的那句,“活了大半辈子,不说飞黄腾达,也算是出人头地过了,到头来,却连家都没了,夜里归去,屋内再无人留灯,看哪儿都是冰凉,活着已没了半分意义。”裴安上前,轻轻地从她怀里,拉出了被褥,盖在她心口上。再等他一段日子。等他料理好了一切,他便来接她,到时候她去哪儿都好,他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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