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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里的夜晚格外寂静,天凉了,就连那喜欢夜里活动的蟋蟀也不上工了,只偶有远处几声犬吠传来。周家东厢房里的灯还亮着,周二郎俯首书案前正勾勾画画。儿子的办法哪些可取,哪些有待商榷,还需要注意些什么,废了几张草纸,终于凭借着儿子的叙述加上自己的补充,勾勒出自己较为满意的蔬菜暖房样式。钰哥儿显然对暖房种菜这事儿抱有极大的热情和希望,他想尽最大努力帮助儿子一起把事情做成。倒不是赚几两银子的问题。主要孩子亦是同那小幼苗一样,越小越受不得打击,需要大人的细心呵护,比起挫败,幼时把事情做成的经验越多,幼苗的根便愈加强壮,愈能有能力抵抗将来的风雨。就如他自己一般,携刻在幼时记忆里的那些成功经验是他一生的宝贵财富。朱云娘轻声走过来,默默为夫君披了一件厚外套,一场秋雨一场凉,入夜以后,这天就更冷了。周二郎抬起头,顺手拽过朱云娘欲要从他肩膀上抽离的手,轻轻握住,温声道:“娘子把咱们钰哥儿教养的极好,二郎很欢喜,还未曾感谢过娘子呢。”男人的手清洌冰凉,却让云娘感受到无限暖意,红了脸,道:“钰哥儿很懂事,并未让奴家操太多心。”周二郎当她谦虚,笑了笑,握住云娘手的拇指在她手背上安抚般轻轻摩挲几下,“去吧,我一会儿就来。”夫君的动作宠溺而多情,酥麻的感觉自手背上散开,仿佛连夫君身上青松翠竹般爽净的淡淡冷香也一并浸透入体。朱云娘心里很甜很甜。她知道庄子里很多女人都爱慕夫君的好颜色,却根本不知道夫君不仅是好颜色,亦是会生活,有情趣之人,虽不知道别家夫妻是如何相处的,但从那些女人的只言片语中大概也能拼凑出个大概,如二郎这般的男人实属不多见。周二郎完成稿纸上的内容,收起来,复又拉开桌案的抽屉,自抽屉最底层掏出一本深蓝色封皮的线装册子,翻了几页,在最新页上提笔写下:今,钰哥儿欲要暖房种菜,问之,奇思妙想令人拍案,……父甚慰。落款儿:壬寅年,八月二十六日。当他参与到孩子的成长,便觉儿子的每一个成长瞬间都让他生出无限的感动。孩子三岁之前的好多事他都记不得多少,便想着不如记录下来钰哥儿成长过程中的重要的点滴。等到以后他变成垂垂老翁,娘子亦白发戴花儿,老俩口拿来这册子一起消遣最后时光,亦是人间一件快乐事。周二郎收拾干净书桌,去外屋净了手,回来先熄灭桌案上的油灯,这才脱靴上床,顺手扯下床帏。天凉了,担心儿子半宿踢被子着凉引发喘病,不敢让他像夏天一样继续自己睡,又给拎回大床上来了,睡在两人中间。小子还挺倔,死活要自己睡一张床,说什么睡父母中间不舒服,他都快五岁了,应当独立!独立?想得美,才不过四岁半就要远离父母,门儿都没有,老老实实睡到六岁再说。现在的问题不是儿子能不能自己睡,是他这个爹感觉一家三口能睡同一张床上的时间不多,且睡且珍惜。身边躺着可爱的儿子,贤惠的妻子,夫复何求,周二郎觉得很温暖亦很好。黑暗中,他俯下身子,大的,小的,各自亲吻了一下额头,目光中是浓稠似墨的温柔。两个都是他要守护的宝,他愿意成为一棵参天大树,为娘俩儿,为这个家遮挡一切风雨。……节。完整章节』()“长庆,你们这是弄啥咧。”
周长庆有些不好回答,周二郎却接话道:“叔,娃儿想天冷了也能吃上青菜,这不给搭了个窝棚保暖,寻思着试试能不能把菜给种活了喽。”似辣椒那般的赚钱奇迹,时也,运也,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似这等好事儿一辈子遇上一两次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实非常态。这暖房种菜之法若能成功,不可能瞒得住众人自家独享,既是瞒不住,索性把人情做到前面,若这温房种菜之法可以成功,可推荐给族长在全庄推广开来,使得乡人受益的同时,亦可无形中提高周家人的威望。有朝一日兼善天下,才是他人生的大抱负。对面的村民咧着嘴儿咯咯乐,“啧啧啧,长庆,二郎是读书人不懂咱这地里的活儿计,你咋也跟着瞎胡闹哩,这要真能把菜种出来,可真稀罕咧。”“嗐,它长就长,不长就不长,现下又没啥子农活,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哄娃子玩儿哩。”周长庆道。“那是,还是老哥你行,可真有闲心陪娃子耍,怪不得俺家铁蛋儿成天嚷嚷着要给二郎当儿子哩。”“哈哈哈,那敢情好,俺家白捡一个大胖孙子。”“给你,给你,调皮捣蛋鬼,俺巴不得送人哩,哈哈。”今日要送兰姐儿去薛家,一大早周凤英就爬起来忙乎着帮闺女梳洗打扮,给扎了两个活泼的平顶花苞髻,两个花苞髻上分别簪了粉色珠花,双耳亦戴上了珍珠耳饰。望着铜镜中娇俏秀丽已成大姑娘的女儿,周凤英忍不住红了眼圈儿,既盼着闺女长大,又害怕闺女长大,想到过两年闺女就要嫁人,当真是舍不得,更放心不下。兰姐儿忍不住将头靠在娘的怀里,抱住了娘的腰,有娘的娃子才是宝,她头一次意识到是娘为她撑起了一片天。前日里庄子里出了件大事儿,周有福家三闺女香草儿上吊了,也是抗婚,不像上次周秀菊那样幸运,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凉透了。是个苦命的,四岁就没了娘,跟着继母长大,成日里挨打受骂,有后娘就有后爹,她敢告状,被揍得更狠些。弟弟吃肉,她喝汤,这都不值一提,她那继母竟是要把她卖给镇上的六十岁的老头子做妾,那老头子的暴脾气在三里五乡都出了名,生不出儿子恨不得给人闺女打死,也不想想生不出来是谁的锅。兰姐儿前些日子还同那香草儿说过话呢,当时她正和王老七家闺女在自家门口踢毽子,香草儿跟门前路过,头发散乱,背着一大捆柴火,压得人都抬不起腰,都秋天了,脚上还穿着漏脚趾头的破草鞋,裤腿儿也短得盖不住脚脖子。兰姐儿看她可怜,叫住她,把自己穿着有些小的几双鞋子送给了她,虽她比香草儿小,但个子长得高大,关键是她娘心疼她根本没()让她缠过一天脚,是以她的鞋子香草穿着竟还有些大。就这,香草也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眼泪一个劲儿的顺着脏乎乎的小脸儿往下流,说她长这么大都没穿过这么好的鞋。兰姐儿只是把自己不要的给了人家,没想到对方竟这样感激她,她长这么大,一直都是接受着娘给予的一切,这是第一次感受到给予别人,被人感激被人需要的感觉。当下又把自己的一些衣服收拾收拾都给了香草,还给她头上插了一朵粉色的小绢花儿。二舅给买的鲍螺也装她兜里一些,让她在外面自己吃了,莫要拿回家让那可恶的后娘看见。娘死后,香草儿从未得到过这样的温暖,把兰姐儿当成了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前几日不知道从那儿弄来几颗红枣儿,自己一颗也舍不得吃全都给兰姐儿捧了来。这样好的一个姑娘,跟她一般大的年纪,说没就没了,死了连副棺木都不配,直接卷个席子,因为嫌丢人,三天停灵都没有,当天就给埋了。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把香草卖给那糟老头子竟然只得了五两银钱,当真命如草芥。兰姐儿的心里浮现出一个坚定的念头儿:女孩子没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没有钱!正如娘所说:抢我的男人给你,抢我的钱,滚!周二郎对外甥女今天这身装扮很满意,得体也不显得小气。周锦钰嘴甜,“姐姐今天真好看。”兰姐儿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你也好看。”因为二郎要带钰哥儿一块儿去薛家,早上朱氏给儿子也换了新衣裳,月白色长身圆领道袍,道袍的领口袖口以及襟摆处缀有竹青色缎面缘边,另宽袖以及肩膀处还绣了颜色浅淡的竹叶点缀,飘带上也散落着三俩竹叶。朱氏先给二郎做的,觉得二郎穿上很好看,干脆给钰哥儿,大郎也一人做了一套,只大伯似乎不太喜欢穿浅色衣服,制式一样,颜色给换成了深色。爷俩儿一大一小,穿同样的衣服往那儿一站,朱氏觉得很是喜人。周凤英也稀罕得很,嚷着让弟妹给她和兰姐儿也做两套一样的,穿出去多好看呀。老爷子已经把小毛驴喂饱,车也给套好了,看见自家儿子、闺女、孙子、外孙女儿一个个的精神劲儿,心里乐呵。周二郎在前面驾着车,一家人往村外走,后面儿有人悄悄议论:“老周家养了多少鸡呀,可真赚钱,要不咱也试试?”“人家有十亩地,非但不交税粮,二郎每个月还有朝廷补助,你家养鸡喂啥?人都喂不饱,还喂鸡呢。”“就算有粮食喂,可也喂不起他家那么多只,关键人家赔得起,咱可赔不起,再说二郎这次说不得还能中举呢。”……驴车行至小石桥上,正碰见香草的后娘从桥对面儿走过来,香草的后娘是个嫌贫爱富的,瞅见周家人,紧走几步,笑呵呵凑过来打招呼:“这一家子穿得可真喜欢人,这是出门儿呢。”说着话,她目光在钰哥儿身上转悠,兰姐儿给香草的那些衣裳都被她扣下给娘家侄女儿穿了,这钰哥儿身上的衣裳要是拾给她家娃子穿,岂不是更好?“呸!”毫无预兆地,兰姐儿猛地从车上直起身子,狠狠朝香草儿后娘淬了一口,一双杏眼对她怒目而视!“嗐,你这闺女干啥吐俺,俺招你惹你啦!”香草后娘避闪不及,被兰姐儿吐到胸口,只她还惦记着周家的好处,忍者没翻脸。兰姐儿冷冷看着她,突然朝她身后道:“香草儿,你都变成鬼了还怕她做甚,我要是你,直接把她推河里淹死!”“鬼呀!”“别找俺,是你爹同意!”香草儿后娘边嚷嚷,边疯了似得撒丫子往前跑,人家都说了,吊死的都是厉鬼,做了亏心事的人怎能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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