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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好饭,夜差不多也渐渐深了,小凤仙看到张二爷的车开了出去,便放心地回自己房间洗澡睡下不提。睡之前也恍惚想过刘勇,觉得该对这个车夫再致以点什么谢意的,她也知道1块钱给得真是寒酸,可当时真是觉得如果多给几块就有打赏的意思了,而打赏这种作派,她还真没学会呢!她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在某些方面真是缺乏天赋的,想当初张明铛6岁的时候就一本正经地把自己喝了一半的莲子汤赏给丫头,并且那丫头没觉得半点委屈,还在各房间传诵好些日子——她的荣耀和张明铛的聪颖都是很值得炫耀的一件事情。小凤仙想,自己大概是永远也学不来那种气度吧?想到气度,又忍不住想起了红鱼和翠芝的对话,尤其是翠芝的话,自己为什么会不漂亮呢?母亲当年有她的时候不过20上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第二天没什么事,小凤仙在房里读书,拿了一本平时里借不到的英文小说,本来是该如饥似渴的,偏偏看不进去,心里老挂着刘勇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处才好。心神不定间,嫣然进来了:“夫人叫你过去一下。”
小凤仙放下书,对着镜子理理头发——张家祖训,无论见任何人,都须衣着得体,断不可邋遢。她没有想到,堂屋里不只坐着母亲,还有一个似乎手脚都没有地方放,窘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刘勇。
刘勇也没有想到。按照他的计划,是要花一两天时间把自己的苦情透过张家某个多嘴的丫头,传到小凤仙和她母亲耳朵里去的。若她们有心,那是一定不会坐视,如果真要坐视,那就只好厚着脸皮找上去说那天小凤仙给的车钱太多,要退掉几角,借这个由头当面说说,做一番挣扎的。令他意外的是大清早就有个丫头来找他:“二夫人有请。”他当时有种晕乎乎的感觉,不过倒也不觉得太过震惊,这不过说明小凤仙和她母亲是比较记情的一类人而已。要到若莲不紧不慢地说:“刘先生,你的情况我略知一二,但窃以为,你的计划有不够周密的地方,你拿到了明铛的请柬恐怕也追不回你失去的东西啊。”的时候,他才觉得头“嗡”就大了,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几乎立刻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强撑着不动,想不露声色,又觉得真没那个必要——什么都瞒不过面前这个美夫人,他一生一世还真没见过比她还美丽的女人。
小凤仙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刘勇这个样子,真是意外。“小凤仙,这位刘先生昨天帮了你很大的忙,”若莲微笑一下,“今天我就请他进来坐坐。你该当面谢谢人家才是。”
小凤仙本来已经坐下,听到这句话,又站了起来,真心实意地给刘勇鞠了一躬:“谢谢刘先生。”
“不敢当,应该的。”面对小凤仙,刘勇自然多了,舒出一口气。
若莲微微一笑,等小凤仙重新坐下,又出了一会神,说:“刘先生,我们刚才说到你就算是拿到明铛的请柬也追不回失去的东西了。当然了,你要的,或许只是个机会。我也了解过,你对做生意还是很有些天分的,不象我们娘俩,什么也不懂。”
“不敢,不敢。”刘勇万分的诚惶诚恐。
“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这里拿一笔小钱出来你做生意,我做老板,你当经理。至于利润分成,我们再好好商量。”若莲说完,望着刘勇。
刘勇目定口呆地望望若莲,又看看小凤仙,张张嘴,想说话,又觉得喉咙里干得紧。知道咽唾沫或者咳嗽都显出猴急,可那喉咙里真的象着火一样,挣扎不出话来。终于还是闭了嘴,悄悄地咽口唾沫,说:“夫人能这样信任,刘勇真是感恩戴德。如果要推辞就明摆着是虚伪了。一切只听夫人吩咐。我……我保证再也不会被骗了。”
“再也不会被骗?”若莲笑了,“那不是能够保证的事情。尽量就可以了。至于感恩,那也不必要,我看中的是你的本事,还指望你给我赚钱呢。你先去考虑考虑看,做什么生意最好。对了,明铛的生日宴会你那么想来……”
“不,现在不必要了,夫人不必费心。”刘勇赶紧说。
“其实我也觉得不是很必要。”若莲说,“以你现在的实力和身份,来也和人说不上话。但长点见识也不是不可以。这样好了,那天你来,委屈你混在下人里,做点粗活。看看所谓的场面上的人是怎么说话和做事的。你现在身无长物,我从现在就开始给你算工资好了。”
“谢谢夫人。”刘勇毕恭毕敬地说,“不过我现在在帮老王拉车交租车钱,我现在走就把人闪在半道上了。还是等他女儿病好再说。”
“也好。”若莲点头,“小凤仙,你送刘先生出去吧。”
刘勇赶忙一迭声地推辞,站起来,朝若莲鞠了一躬才出门。
“小凤仙,你昨天中暑了,虽说没事了,到底身体还弱,先去歇歇吧。”若莲转头对小凤仙说。“已经没关系了。”小凤仙低头说,走到门口,忽然又回头,轻声说,“谢谢妈妈。”话一出口,脸上一红,赶紧快步出门。“妈妈”这个称呼,从4岁以后就没有再叫过。张家的传统,女儿对妈妈都是叫“母亲”,以示绝对的服从和尊敬。
若莲来不及回应女儿,甚至也怔了一怔。要到小凤仙早就走得没影了,她才微微笑了。
这一天是张府的大日子――张明铛十八岁生日。天还没亮,明铛就起床了。按照规矩,今天早上要由她服侍母亲入画梳洗打扮。张家的规矩在外人看来一直是匪夷所思的,自懂事开始,女儿的每个生日都要赶在日出前守在母亲的房门外问安。象十八岁这样的大日子,还要亲手打水,当着外婆、姨妈们、姐妹们的面,为母亲洗脸梳头。只有这样正式为母亲梳过头的女孩子才能算做成年。
明铛昨天晚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好不容易眯眼,却梦见自己因为迟起,误了给母亲梳头。所有人都木着脸不说话,母亲声泪俱下地开始数落……最后大家一致决定不让她成年,明铛心里一凛,就再也睡不着。下得床来,外面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寂静中有隔壁小丫头们的鼻息和梦话声。空气里还有蚊香燃烧的味道。明铛抓了一条大丝巾,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到花园里。露水立刻沾湿了薄薄的缎子拖鞋,有一点点凉意。她把丝巾裹在肩头,深吸了一口凉凉的空气,再慢慢吐出来,“终于十八岁了。”
明铛对这一天的期待从很早很早就开始了。似乎早到……早到迈着两条小短腿在花园里和大表姐宁秀嬉闹。那时候宁秀应该是十三四岁吧,还没有在正式的场合被推出来。明铛那一年最多不超过四岁。所以,大家,所有人都认为她不可能明白,更不可能记得那件事。其实,她不但懂得,而且记得;不但记得,而且明白。很多很多个晚上,她都梦见那一天,梦见宁秀灿烂地笑着从她面前走过,看她手里捏着一瓣柚子在啃,顺手就抢了过来。她知道宁秀是在开玩笑,也很高兴有人跟她开玩笑,于是装着真的急了,一边叫一边追过去。人小腿短,照理说是追不上的,可她还没跑几步就一头撞上了宁秀表姐。宁秀表姐的身子僵硬得象一截木头,明铛的那瓣柚子被她紧握在手里,抓得稀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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