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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沈夷光站定,赵夫子问道:“我见你方才神色不好,可是有事?”
沈夷光心道先生这么多年仍然如此敏锐,方才他收敛神色已经很快了,没想到还是被发觉。于是他将昨天的事道来:“虽然两方打架都有错处,但岑儿那孩子自幼聪慧懂事,向来不爱惹事。此番遭罪,我身为舅舅定要为他讨个公道。”
赵夫子边听边点头:““昨日课堂上我本专心教学,却见岑儿与富贵、四牛几人交头接耳嘤嘤嗡嗡,扰的其他人也无心读书。他的确聪慧好学极有灵气,我对他期望很大,待他自然比旁人更严厉,所以明知不是他的错,也一起罚了。”
“可是没想到放学后还有这样的事发生。”赵夫子叹气,“富贵那几个娃娃实在顽皮淘气不好管教,不过你放心,此事我必定处理妥当,给你一个交代。”
沈夷光深知老师的脾性,有他这番话就放心了:“多谢先生。”
时间还早,赵夫子拉着沈夷光在学堂窗前又闲聊片刻。多半是赵夫子发问,沈夷光回答,若有不认识的人路过,还真以为这是一对严师高徒。
起先赵夫子的问话还只寻常,无非就是闲扯家长理短,一会儿问沈夷光家中几人,情况如何,一会儿问岑儿学业,一会儿又聊起今日天气,时不时还要引经据典,旁敲侧引,聊得分外投机。
然而赵夫子语速极快,问题一个接一个炮弹似的,话题间彼此毫无关联,东一榔头西一棒,全无重点,好似真的只是胡侃乱扯。
沈夷光起初还能谨慎回答,渐渐有些跟不上赵夫子的路子,疲于应对的同时,脑子开始短暂麻痹,慢慢没了最开始的警惕。
忽然赵夫子一声长叹,无比惋惜的说:“当年令尊兄长战死,我没能亲自到场吊唁,实属遗憾。”
“我虽与侯爷性情不和,常在朝堂上争论不休,唾骂攻讦互不相让,但我心中是敬佩他的。”
沈夷光此时早已在夫子狂轰滥炸的闲碎话语中被搞得晕头转向,听到此话,无意识的回道:“这不能怪您,毕竟那时您已被贬出京城……”
话到一半忽然意识回笼,沈夷光紧急刹住话题,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赵夫子脸色一沉,冷冷哼了一声:“小兔崽子!”
他说着又拿起桌上的拂尘,在沈夷光后背轻轻一敲,斥道:“我说为什么一见你就想抽,原来竟是这样!俗语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你那些小心思,难道真能瞒得过我?”
沈夷光苦着一张脸告饶:“老师,您实在太狡诈了!”
怪不得他方才东一句西一句完全不给他思索回答的时间,原来就是故意打乱他的思绪,好诈他一把。
“哼!”赵夫子佯作生气,又敲了他一下:“莫非你现在当了大将军八面威风,见昔日尊师落魄孤老,才不愿相认?”
沈夷光一听连忙摆手:“老师您这是哪里的话!学生从未如此想过!”
“虽然您棍棒打人确实皮肉疼痛,但……”
他急于辩解,奈何这些年发生的事太多,他无法跟自己的老师说个明白,担心他误解,心里着急。
赵夫子怎么知道自己这学生嘴笨性子直的脾气,眼看上学时间到了,等下学生们就要入学堂读书,打断他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恰好此时有学生进来,赵夫子吩咐他看守别的学生早读,等自己回来挨个抽背,然后领着沈夷光离开。
赵夫子的住处就在学堂后面不远的草屋里,沈夷光进去才发现屋内只一张破床、一张矮桌,两个木凳,以及几摞摆放整整齐齐的书册,其余竟什么都没有。
他不觉鼻子一酸,当即跪下磕头:“老师这些年受苦了。”
赵夫子连忙扶他起来,脸上没了刚才在外面做出来的严肃,轻声笑道:“我如今两袖清风自在逍遥,何来吃苦一说?”
“方才那话是故意逗你,我其实知道你这些年苦守边疆,最是不易。”
赵夫子说着眼里浮出泪花,“当初我对你也曾寄予厚望,严厉有加,果然你最出息。”
师生多年未见,如今又都境遇难过,不免感慨万千。赵夫子是文人,情感比旁人更丰富,说着说着泪如雨下。
“现下新帝名不正言不顺,行事毫无章法全凭心意,短短半年竟弄得民不聊生,往后可怎么办……”
赵夫子虽已多年不在朝为官,一颗心却仍旧紧紧挂在京城,时刻关注朝中动向。近几年发生的事他都知道,也听说过沈夷光眼下是朝中通缉的要犯,以为大邺气数将尽心中愁苦,每每深夜想起,总要悲哭一番。
“可恨我一介草民,既不能上战场一拼,也不能在朝中出力,只能躲在这乡野间苟活老去。”他说完又是涕泪齐下,自责万分。
沈夷光宽慰了他几句,并不苟同他的话:“老师即便不做官,也一样造福一方百姓。”
“难道乡间的学堂就不是学堂了吗?”
说到这,他抿了抿唇:“何况……我大邺国力正盛,必不会绝路,咱们还有希望。”
赵夫子举着袖子擦泪,琢磨出他话里几分意味,忽然侧首看向沈夷光,似在确认什么。
沈夷光于是又道:“我之前从未跟人提起过,岑儿他也姓赵。”
“赵”是大邺朝第一大姓,之前沈夷光就曾回忆过,他此生认识的姓赵的数不胜数,赵夫子就是其中印象最深刻的一位。
岑儿的这个“赵”,可以是赵夫子的赵,也可以是是九五之尊的“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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