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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耳目,半个时辰后,三房的动静就传到了卢氏的耳朵里。“寺庙眩晕症?”卢氏从一簇茶花中抬起头来,第一反应就是苏宝珠在撒谎,“哪有这种病,恐怕是她编的。”郑妈妈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老奴也没听说过,看来之前岑妈妈的担心是对的,这一试,果然试出来了。”“快别提那老货了,几句话就把她耍得团团转,尽给我惹祸。”卢氏重重放下手中的花剪,典雅的妆容蒙上薄怒。郑妈妈暗叹一声,岑妈妈慌得失了分寸,竟敢命令寿禧堂的婆子不给苏宝珠的丫鬟开门,也不想想,这举动简直是明晃晃告诉人们,夫人把手伸进了婆婆的院子!话说回来,岑妈妈愚钝,却胜在忠心,眼里只一个夫人,而忠心恰恰是夫人最为看重的,只要她不背叛夫人,就不会倒台,顶多打几板子,罚半年的月钱罢了。所以她没有顺着夫人的话说岑妈妈的不是,转而道:“表姑娘最得老夫人欢心,如果她执意不听您的安排,碍着老夫人也不好动她。”卢氏沉吟片刻,缓缓吐出口气,“她是个聪明人,不会给我和老夫人出难题。”这些时日她冷眼旁观着,苏宝珠倔强不服管教,却不是一味斗气的莽撞人。老夫人喜爱她,纵容她敲打下人可以,却没到为她与儿媳翻脸的地步。况且,谁也不喜欢借住的亲戚煽风点火,搅和自家不合。苏宝珠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该退让的时候她会退让。姚州首富,终究只是姚州的地头蛇,在京城还排不上号,没有必要、也没有资格和相府夫人交恶。“说什么晕症,无非是想告诉我,她在吃亏忍让。呵,商人嘛,就是这样,赚得盆满钵满,嘴里还嚷嚷着赔钱卖。”卢氏拿起花剪,精准无比剪去一支突兀的枝叶,神色浅淡,“她,会去的。”卢氏说中了,转天一早,两位姑娘就坐着马车出了府。路上的雪半湿半冰,十分不好走,两匹马一步一滑,鼻子里喷着粗气,挣命似的往前跑。饶是如此,车夫的鞭子还是毫不留情落在马身上。王萍听不下去了,一掀车帘怒斥道:“你着急投胎啊!路这么滑还拼命跑跑跑,想摔死我们?”车夫没敢吱声,鞭子落下的声音小了,挥动的次数丝毫不减。苏宝珠嘴角浮上一丝讥诮的笑,不是想摔死她们,是怕走得慢,路上遇到不该见的人罢了。王萍犹自愤愤,“大伯母也真是的,凭什么大哥哥回来,就要你避去寺庙,三月殿试一过,大哥哥就回家长住,难道你一直呆在寺庙不成?”苏宝珠呵了声,“我去寺庙,只是表明我无意大公子,如果大夫人存心搓揉我,那相府也没有继续住下去的必要了。”一听她有搬走的意思,王萍忍不住乐了,“别想啦,祖母可舍不得你这个大财主!”话出口又觉得不好,喝口水咳咳两声,强硬扭转话题,“等到了寺庙,你要是犯晕可怎么办?”苏宝珠眉头轻挑,“不一定非得进庙呀,在门口晃一遭也算拜了佛。现成的由头不用白不用,咱们好好玩一天再回去。”王萍闻言欢喜非常,拉着她一路叽叽喳喳,细数长安城好吃好玩的地方。她们计划得好,天公偏偏不作美,没一会儿就淅淅沥沥下起小雨,等她们到了福应寺,雨点扯天扯地坠落,竟是倾盆大雨的架势。王萍瞠目结舌,半晌才颤巍巍说:“这是什么鬼天气……我怎么觉得,佛祖在怪咱们不敬?还是进去拜一拜吧。”望着黑黢黢的天空,苏宝珠心里也直打鼓,犹豫间,雨势越来越大,台阶上的水瀑布似的往下流,来时的路已泥泞得看不出样子,的确不适合赶路。
她硬着头皮迈进庙门。深邃悠远的钟磬声透过密密匝匝的雨帘,一层层震荡开来,接连撞在她的心上,犹如雷鸣。她不由自主开始颤抖。“表姐!”王萍急忙扶住她,惊得声音都变了调,“天啊,难道你真有寺庙眩晕症?”领路的知客僧仔细打量她二人一番,温和一笑,“身上有佛缘的人进庙才会头晕,施主此般反应,乃是与我佛有缘的贵人呐。”一番话说得王萍脸上乐开了花,看表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苏宝珠却没表妹那般单纯,手腕上晶莹剔透的玉镯子,脖子上嵌珠镶宝的金项链,还有身上蹙金绣流云纹罗裙……不说有缘都对不起知客僧那张嘴!好话递到眼前,不管信不信,都不能拂人家的面子,苏宝珠念了几声佛,当下捐了五百匹生绢作香油钱。知客僧脸上笑意更浓,见她唇色惨白着实不大舒服的样子,涌到嗓子眼的精妙禅语又尽数吞了回去,直接引她去了东侧的客堂。松竹簇拥,静谧肃穆,一应陈设都是上好的,最妙的是离佛堂有段距离,僧人们的诵经声变得若有若无。果然“知客”,苏宝珠微微颔首,小丫鬟吉祥会意,悄悄塞过去一个红封,“我家姑娘喜静……”知客僧笑道:“今日风大雨急,如施主一般虔诚的香客并不多。”——您尽管安心歇着,绝不会有人来打扰!门掩上了,屋里逐渐安静下来。整日介烟熏雾绕,寺庙每一处,哪怕是桌椅板凳都浸透了佛香,哪怕沁凉的风袭窗而过,也无法消散这股味道。太阳穴突突的跳,苏宝珠的手无意识地摸向领口。衣服下面藏着一颗墨色的琉璃珠,隔着层层叠叠的衣服,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琉璃珠的微微凉意。那僧人的眼睛也是如此,苍翠如墨,好似月色下的湖水,没有印象中出家人的平和慈悲,相反,有些冷。真奇怪啊,明明连他的样子都是模糊,唯有那双眼睛,如此清晰。苏宝珠紧紧攥住琉璃珠,冰凉的触感一点点驱散身体上的燥意,恼人的佛香似乎也变淡了,萦绕心头的烦闷和愧疚却渐渐变浓。“吉祥。”她唤人进来,“等雨停了,你去找知客僧,给他供奉往生牌,点长明灯,多加香油钱。”吉祥一直服侍她,知道“他”是指那个僧人,先应了声,又问:“上面写什么好呢?”苏宝珠茫然了,那人姓甚名谁,法号如何,她是一概不知。“我记得那座荒庙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萨……”苏宝珠望着混沌的天际,慢慢道,“就写大愿使者吧,陨日昌平十九年三月七日,供奉人姚州客。”吉祥一一记下,默不作声退了下去。苏宝珠昏昏睡过去了,醒来时雨小了很多,天还是暗沉沉的,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黄昏,隔壁静悄悄的,王萍不知去了哪里。下雨也阻挡不了她的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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