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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一豆灯火安静地照在脸上,火光甚是微小,很费眼睛,她低着头凑近,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碰到了他。妇人说,他是伤口感染了才会发热。伤口是怎么来的,芸娘非常清楚,他用自己的血救了她的命,她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唯有倾尽她所有的力量,包括她的性命,去救他。她不知道,他要是就这么去了,自己该怎么办。她没去想。昨晚她脑海里只是一瞬划过了那样的念头,便觉得天都要塌了一般,实在承受不了那份恐惧和害怕,便再也不敢去想。伤口敷好了药,芸娘才卸下了一口气,坐在他旁边,抬头看向他。两人如今就像是逃荒出来的乞丐,她全身脏的不像样,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的凄惨落魄,身上的粗布早就不能看了。要是青玉和童义看到他们如今的模样,估计都认不出来。认不出来又怎样,只要都活着。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掌心依旧滚烫,烫得她心焦意乱,她低声同他道,“我相信郎君一定能扛过来,等这一遭熬过去,咱们就去最好的酒楼点最好的酒肉,吃个饱,再去最好的布铺子,买最好的绫罗,晚上躺在蚕丝做成的被褥中,好好地睡他个三天三夜”“喂完药了?”屋外妇人的声音突然传来,她飞快地松开手,回头便见她手里拿着一个白面馒头一面啃着,一面走了进来,芸娘冲她笑了一下,起身点头,“喂完了,多谢神医的草药。”“别谢,不是白给的,药草一共一两银子,算上救命钱,五十两,不为过吧?”她刘三娘,从不做亏本的生意。她早就算过了。这丫头一身粗布,都掩饰不住她的姿色,等将来自己和她兄长成了婚,她要是听话,就留下来替她做工,用工钱来抵押,要是不听话,她就将她卖了,卖远了小白脸肯定不干,就卖给这村子里的男人,这村里可有不少还没讨到媳妇儿的单身汉,要是见到这样的标志人儿,别说五十两,百两、倾家荡产,也会想办法掏出来。“不为过,不为过,五十两,行,我记住了,等兄长好了,我将来一定给神医还上。”芸娘态度诚恳,目光瞟了一眼她手里的白面馒头。昨夜剩下的那只野鸡她带上了,但淋了一场雨,已泡了水,天气也大,估计馊了,裴安发着烧,不能再给他吃。牺牲一下色相,换一顿饱饭,值。“神医,麻烦您帮我看看,兄长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芸娘说完,不动声色地让出了位置。妇人见她识趣,没再费什么口舌,走到床边,仔细地端详起了床上的男人,越看眼珠子越亮。不愧是她一眼就看上的人。第一眼惊艳,第一眼简直就是挪不开了。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长得这般俊的男人。想起前几日村口那薛婆娘拉着他男人,站在她面前,趾高气昂的得意劲儿,她暗自呸了一声。同眼前这位小白脸相比,薛婆娘那位干瘦如柴的男人,简直无法入眼。别说他,整个村子,乃至鄂州,也是数一数一的姿色,妇人心头说不出的激动,彷佛看到了自己身穿嫁衣,牵着他的手,周围全是羡慕的目光还有薛婆娘,那嫉妒得发疯的嘴脸。芸娘见她一脸痴笑,似乎要将人吞了一般,赶紧提道,“贵人,我和兄长几日都没进食了,您看,有没有什么”“后面厨房的锅里,馒头,肉汤都有,你盛过来,我给他喂”妇人说完一屁股坐在了刚才芸娘的位置,继续盯着。芸娘:性命重要,不拘小节!芸娘默默地念了一遍,转身去了厨房,眼不见为净,看不到就不糟心了。锅里的馒头还挺多,知道那位妇人不待见自己,芸娘偷偷地藏了一个馒头在袖筒里,自己要是饿死了就真便宜了她。芸娘舀了一大碗肉汤,捡上几个馒头,端碗走了进去,那妇人还坐在那,似是还没看够。见她进来了,妇人对她招手,“拿过来,我喂。”眼见那妇人要对他动手了,芸娘到底还是没法做到大度,及时劝道,“贵人还是我来喂吧,兄长要是知道自己给贵人添了麻烦,醒来肯定要训斥我了。”“这有何妨?”妇人没当回事,继续伸手。“有妨!”芸娘将碗搁在桌上,一把拉住了妇人的手,面色神秘地道,“贵人不知,我兄长最是注重礼数,不怕贵人笑话,兄长活了一十一个年头,却连小娘子的手都没有碰过。”一十一岁,姑娘的手都没碰过?居然还是个纯情的妇人一愣,明显感了兴趣。芸娘继续道,“我兄长这人吧,就是个死脑筋,要不凭他这副皮囊,也不该找不到姑娘,说什么人不能不讲信誉,他已经说了亲,便不能再同旁的姑娘有牵扯,看一眼都不行,谁知道人家不这么想,这回好了,被悔了亲,年龄也大了,还遭了这么一场罪,今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给我讨一位嫂子回来。”芸娘说完一脸忧伤。“能!怎么不能。”妇人的态度瞬间转了个弯,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问,“你兄长喜欢什么样的?”“我们家的人,身板子都小,早前兄长倒是同我提过,说希望对方是个身子底子好的,能干的,这样的人才能撑得起家。”“可不是嘛!”这话简直说到了妇人的心坎上,“找媳妇儿,不就是要身体结实,动不动就生病,风一吹就倒的小娘子,娶回去有什么用”芸娘垂目,继续添火,“是啊,谁要是能娶到贵人这样的嫂子,真是福气。”“当真?”芸娘点头,“嗯,兄长也喜欢。”“你这嘴儿,我也喜欢。”妇人神色掩饰不住兴奋,主动让出位置,“你来吧,多喂点东西给你兄长,咱得赶紧将他的伤养好,这样,明儿我去买一只老母鸡回来,咱们炖汤,给他补补。”“贵人不必破费”
“都是自己人,别见外,锅里馒头多,你喂完了,自个儿也去吃点。”妇人想了起来,指了一下外面院子里一堆干草,“我就两间房,晚上你就去那将就一夜吧,待会儿我找床被褥给你。”芸娘感激地道,“多谢贵人。”“快喂,我先走了。”“行,贵人也累了,去歇息吧。”妇人一走,芸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忙扶起裴安,将一碗肉汤喂完,又喂了半块馒头,再摸了一下他额头,还是烫。估计没那么快。她拧了湿帕子,贴在了他额头上,这才慢慢地吃起了馒头。饿过一回的人,知道是什么滋味,她不敢吃完,悄悄地囤了一个,连着袖筒里的一共两个,再同他和裴安的荷包一起藏好。财不外露,以他们的处境,不宜露财,一穷一白,无所可图,才能让人放下戒备。在马背上时她便取下了裴安和自己的荷包,藏在了袖筒里。无论到哪儿,防人之心不可无。怕妇人怀疑,她不敢多呆,守了一阵后,她去了妇人屋里,抱出了一床漏风的棉被,躺在了外面的干草堆上。忙的时候没察觉,如今闲下来,才察觉自己的肩头和一双脚,疼得厉害。她弯下身,轻轻地褪下了脚上那双已经看不出原样的靴子,鞋底不知何时已磨破了一个洞。脚指头下,好大几个水泡,亮堂堂的,有的已经破了,血和皮黏在了一起,一拉扯,疼得钻心。可这些皮肉上的痛,远远比不上她心里的煎熬。裴安还没醒,她自己不能再有事,她厚着脸皮去向妇人借了一双布鞋,又去厨房烧了一锅热水,将肩膀和脚上的伤口洗干净,适才裴安抹伤口还剩下的一点药渣,她一点都没浪费,抹在了伤口上。夜里又是一片浩瀚星空,群星璀璨,她却没心再欣赏。一直留意着隔壁,待妇人一睡,她又去了厨房,打了一盆热水,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屋里,褪去了裴安的鞋袜,将他的脚也擦洗干净。短短几日,她干了这十几年来加起来都没干过的活儿,实在是太累,趴在了他身旁的床上,睡了过去。没过多久裴安开始梦呓,芸娘如同被人一棒敲了脑子,瞬间惊醒,又昏昏沉沉,替他更换着头上的湿布巾。反反复复折腾到后半夜,他才慢慢地安静下来,芸娘抹了一下他额头,指腹似乎有细细的汗出来。有汗就是要退热了。芸娘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很想好好哭上一场,可实在是太困,困得连哭的力气都没了,一头倒下去,立马睡着了。—裴安后半夜便开始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在他身旁,替他褪去了鞋袜,擦洗着脚底。他想挣扎着起来,脑子却一片昏沉。一会儿是儿时院子里的那场大火,他想扑进去,脚步却怎么挪不动。一会儿又是父母、姑姑、还有两位叔叔的欢笑声,可待他跑过去,他们却又走远了,无论怎么追,总是差一段距离。最后又回到了那片芦苇中,烈日当头,底下的泥土干涸裂开,他坐在地上,芸娘躺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嘴唇发白他一声一声地去唤她,“芸娘”就在他绝望之际,一只柔软的手突然握住了他,低声道,“我在这。”声音传进耳朵,他很快平息了下来,再一次坠入黑暗,醒来时,耳边听到了几道鸡鸣声,完全不知道在哪儿。他手指一动,感觉正被人握着,同梦里握住他手的温度一样,沉睡前的记忆一瞬涌上来,他猛然睁开眼睛,转过头,便看到了趴在自己床边,睡着了的芸娘。经历过那样的艰难之后,这样的画面,美好的失了真。看了好一阵,他才缓缓地伸手,去摸她的头,掌心碰到她柔软的发丝上,那真真切切的触感,激得他喉咙发紧。良久,他才轻唤了一声,“芸娘。”天已经亮了,自前日醒过来之后,芸娘便很容易惊醒,听到声音,立马醒了,一下抬起头来,两双眸子相对,跟前的彼此都是鲜活的。一道经历过生死,那便是刻骨铭心的印记,两人望着对方,眼底涌出万千情绪,最终一句话都没说,一个红着眼睛张开胳膊迎着她,一个眼含泪水扑进他的怀里,劫后余生,悲喜交集,豆大的泪珠子从她眼里滚了下来,她呜咽地哭着,他紧紧地抱着她,心似是被刀子在绞着,痛得呼吸都困难。“让你受苦了。”他一双胳膊抱着她,时不时地摸着她的头发,可还是觉得不够,恨不得将她这个人揉进身体里,自此连成一块儿,舍不得让她离开自己半步。苦倒是不苦,她呜咽地同他抱怨,“郎君吓死我了,你昏睡了两日,还发了热,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他体会过那种绝望,明白她的心情。没想到自己睡了两日,他心疼地抱着她,细细喃喃地哄着她,“再也不会了,我身体底子好,不会那么容易死,儿时算命的给我批过八字,不到一百岁,阎王收不了,你别伤心了。”人就是这样,没人疼时,可坚强了,能使刀砍树,能烤鸡,能一个人拉着他走了那么长一段林子。可一旦有人疼了,立马矫情了起来。那话劝完,她愈发哭得厉害,之前压抑着不敢哭,这会子他醒了,她敢哭了,埋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地流了一场眼泪。他听着她的抽泣声,偏下头去亲她的额头,一下一下,如同小鸡啄米,满腹的心疼和怜爱,“不哭,我在”直到将蓄在眼眶内的泪流光了,芸娘才罢休,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抬头再次看向他。那可怜的模样,一阵阵揪住了他的心,他想起自己晕迷之前,她还没醒过来,又紧张地看了她一圈,“你好点了没,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芸娘摇头,“我都好了,郎君不必担心。”裴安这才反应过来,抬目打探跟前的坏境。四面土墙,屋顶几根横梁,粗糙简陋,他正欲问她这是哪儿,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道响亮的脚步声。他转过头,便见一位身子魁梧的妇人,一手提着鸡,一手拿着刀,站在门口扯着大嗓门道,“丫头,鸡拿去给你兄长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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