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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满头乱发,躺在唯一的一张床上睡得人事不知,沈家妹缩在一角,勉力缝补被撕坏了的衣服,房间里原有的两只杯子已经不翼而飞,阳台的玻璃窗有一角有冰裂般的纹路……
一旁瑁太太轻声安慰明珍,“年纪大的人,有时候偶尔糊涂,你别难过。若需要帮忙,便来知会一声,我同孝儿也投缘得很。”
明珍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接过睡熟了的纪孝,同瑁太道了晚安,走进屋里,关上门。
光线昏暗,明珍在门外没有看清楚,等进了屋,才看见沈家妹额角有铜钱大一块红肿,带着一点点血丝,脖子上也是红色淤痕。
“家妹——”明珍抱着儿子,蹲在沈家妹跟前,再也忍不住,泪眼婆娑。“发生什么事了……”
沈家妹抬眼望着明珍,两人就这样泪眼相望。
“奶奶——想爷爷了,问我爷爷和少爷去哪里了——我答不上来——奶奶生我的气——”女孩子泪水一滴滴落下,似落在明珍的心尖上。“奶奶想出去找爷爷和少爷,我拦着她不让她出门——”
明珍简直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有多么混乱不堪。
“来,吃晚饭,我来照顾孝儿和奶奶。”
明珍将手里的纸袋交给沈家妹,又将纪孝以背袋裹在身前,俯身去伺候婆婆。
一靠近婆婆,明珍便闻见次鼻的异味。这味道,明珍当年在临时医院里闻见过,分明是便溺失禁才有的。又下楼去接了热水,替婆婆擦拭干净了,换上干净的衣裤。
才料理了婆婆,纪孝又醒了,又给纪孝喂奶。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是半夜里。
明珍累得连喝一口水的力气也无,搂着孩子,倒头和衣睡在婆婆床脚搭的地铺上。
异乡温存(2)
渐渐明珍已经习惯,天未亮时起身,同家妹一道,轻手轻脚,穿过走廊,到公用的洗手间,用搪瓷脸盆在水喉里接一点点冷水,泼在脸上,粗粗抹几把,便算是洗过脸了。
每当这时候,明珍都会不由得想起还在徽州时,奶妈早起替她筹一铜盆的洗脸水,往里撒了时令花瓣,只能她们起床,拿细软的洗脸巾,轻轻为她们姐妹擦拭脸颊,仿佛对待婴儿般温柔。
也是每当这时,明珍会得强迫自己,不要去回忆那些幸福得近乎奢侈的时光。明珍怕自己因思念挂记生死下落不明的丈夫及双亲弟妹至发狂。
婆婆已经这样了,她不能再变成这个样子。
草草洗完脸刷完牙,两人又静悄悄回到房间里,家妹照顾纪孝,而明珍则一手一脚伺候婆婆。
纪母已彻底认不得人,时时发呆。发呆的时候又好一些,不过是坐在一隅,嘴里模糊不清地喃喃自语念念有辞,除了不懂得自理,倒也容易照看。
然则纪母并非时时刻刻处于这样昏茫的状态,常常会得因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是一点细微的声响,便忽然狂性大发,撕咬踢打,将明珍与家妹看做是禁锢伊的自由,不让伊去寻找丈夫儿子的罪魁祸首。
小纪孝初时看见慈爱的祖母发狂,吓得大哭,连着几夜睡不塌实,死死抱着母亲。看得次数多了,纪孝渐渐不再爱笑,总是牵着母亲或者沈家妹的衣襟,躲着祖母。
楼里的房客,对纪母时不时地发狂,心中颇有微词,私下里凑在一起提及此事,却又都十分怜悯明珍,因而也不对明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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