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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小儿跟右安门长大的哈。”
“啊,对。”虽然问题有点突然,我还是认真回答了,“我们仨都是,嚼子跟川儿是发小儿,我初中的时候跟他们俩认识的。”
“哦,我听说,你是因为没带钥匙,在外头冻着,才碰见他们俩的,是嘛?”
“嗯。”我点头,然后在心里盘算着还得跟川儿好好追加一状,让你丫裴建军还敢嘴欠……什么都跟人说,你有没有还没跟人说的?你是不是连我小时候大舌头的故事都跟林强一五一十抖搂出去了?!
“裴哥还跟我说,你作文儿写的特好,你们乐队主要负责填词的是你。”
“嗯。”这回我很满意,还好裴建军在外头没只顾揭我的短儿,可林强的话说到后半段,我准备纠正他一下了,“别老‘你们’‘你们’的了,不见外啊。”
“哦,对对,是‘咱们’。”他忙着改口,然后在拐过一个路口之后叹着气转换了话题,“要说……这两年北京变化真大,我有好些地方都不认识了,全是新盖的。”
“嗯。”我应和了一声,没有多说别的。
确实没错,北京在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期开始了一系列的变化,就好比从右安门到东四的这一路上,虽说那时候还没有如今这么多高楼大厦,还没有庄胜崇光,没有中友百货,没有似乎一夜之间豪华到让我不认识了的王府井新貌,但变化,还是时时处处能让人感受得到的。
我想,唯一没有变的,就只有那中轴线上的最中心了,□。
这个名字如此烂熟于心,却又如此形如陌路,小学时代,在旧事的阴影中一点点煎熬出来的日子里,我还记得第一次参加小合唱,唱的是《我爱北京□》。
那年月,我们唱着“伟大领袖毛主席”,歌颂着“英明决断华主席”,把□当成了心中神圣而不可侵犯的象征,听着老师告诉我们作为一个中国人,又生在北京,生在距离□这么近的地方,该是多么值得自豪的教育,我真的一度激情澎湃过的。
只是,在回家之后,看着我爸伏案奋笔时,总是不时抬起手来揉揉酸痛的颈椎的背影,还幼稚的我,心里会对于之前的所有自豪的想法,不由自主的挣扎一下。
这些,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因为我爸告诉过我,以后甭管遇上什么,都别太较真儿,别跟我学,别让人那么容易就逮了你的话把儿……
不让人逮了话把儿,我兴许是做到了的,但让我不较真儿,我总也达不到自己的要求,可能我天生来就是个较真儿的人,而且很多时候,我脾气一上来,就算自己不想较真,也早就来不及了。
“其实,你们家离东四挺近的。”好像终于受不了沉默气氛了一样,林强开口了。
“嗯……”我点头,“可我当售票员那会儿,是真觉得特别远啊。”
“在……大一路上?”
“那可不,那阵儿,甭管多冷多热,都得忍着,大一路本来就人多,冬天还凑合,一到夏天是真受不了。”我随口说着,然后话锋一转,“哎,你挺长时间没坐过公共汽车了吧。”
“啊,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林强好像在尽力不让我觉得他在显摆,“在上海的时候,我爸让我开他那辆淘汰下来的老捷达。”
“真好啊——”夸张的叹气,我让自己完全靠在椅子里,“挨哪儿都能有车开,我想都不敢想,我连学车都还没敢琢磨过呢。”
“……”林强半天没吱声儿,我猜他大概是觉得不知该说些什么了,直到我也快受不了沉默的气氛时,他才再次开口,“那要不,等咱都安顿好了……找个没人儿的地方,我教你开车?”
我蹭棱一下子就坐起来了。
“真的?”
“蒙你是孙子。”
“那我可信了啊。”
“你别不信就成。”
林强没有信誓旦旦,可他那神态明显就是在信誓旦旦了,我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表情线条。
林强这小子,瞅这样儿还兴许真是个爷们儿。
我心里偷偷这么想。
我从小到大,似乎只和有限的那么几个人同床共枕过,小时候因为害怕,曾整晚蜷缩在我妈怀里,却怎么都不敢合眼,一点风吹草动我就会以为又是有人来抄家了。
过上太平日子之后,我在好些年不曾体验身边有另一个体温之后,突然的,近在咫尺处,多了一个林强。
这个上午刚去了我家,中午刚吃了我家的饭,下午刚把自己那套白色的,显得挺豪华的架子鼓装上,又细心调整且擦试过一遍的人,在夜幕降临后,就那么躺在了距离我不到二尺远的地方。
一张紫檀木大床,我在前一天得知两个人必须挤挤不可时就申明过,我要睡外头,并非觉得里面有什么不好,只是实在不想大半夜上个厕所都要翻山越岭爬过林强再下床,他比我长,我宁可承认自己矮,宁可让他来翻山越岭从我身上跨过去,宁可冒着被他一不留神踩到的风险,也不想去忍受麻烦。要知道,檀木床,实际上该叫“榻”,这玩意儿三面都有栏杆和挡板,还有大理石或是什么汉白玉的镶嵌,我不想贴着那些东西,我怕凉。
于是,林强就自然而然睡到里头去和挡板亲密接触了。看了一眼他背对着我的时候显得距离如此之近的漆黑头发,我沉默之后“哎”了他一声。
“嗯?”翻过身来看着我,他问,“怎么了?”
“你晚饭好像没怎么吃啊。”有一搭没一搭问着,我借着床头灯的光亮翻了几页还没填好的歌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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