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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乎,箫娘便顺理成章将银子折在袖内,绢子掸掸裙,朝玉台睇去,“说到哪里来着?噢,仇家太太,瞧我这记性。仇家太太么,不用说,原是高门小姐,后家是咱们南直隶礼部侍郎,我在仇家就听见议论,再过两年,要调到顺天府的礼部做侍郎的。”“这个我们也听见讲的,也就这两年的事情。”箫娘抚鬓,一捻瘦腰款款端起,“太太么,这么高门的小姐,脾气自然清高些。最喜欢知书识礼的姑娘,还爱通文章的小姐。从前在家时,就常听她老人家抱怨,哪家的小姐外有相貌里头空,是个绣花枕头。”言语中,她把玉台别有用心地睇一眼,“也不爱那骄矜做作的,更不喜那只知打扮的不通世情的。”玉台向来自诩才情过人,听不出是暗里贬她草包,还洋洋端起纤腰,“高门的出身,眼界高也属平常。”“是,是这个理。”箫娘冷眼好笑。绿蟾在旁也觉无伤大雅的好笑,又恐玉台听出来生气,便从中调和,使丫头摆席,款请箫娘,“既来,也请尝尝我家的饭。咱们邻居住着,我家除了玉台偶然来陪我,竟没个知心人与我说话。你往后常来,咱们一处说话好不好呢?”箫娘客套推脱,“白眉赤眼的,奴怎好老往家中来?扰了姑娘清净。”“不妨事呀,我听晴芳讲,你的针线做得倒好,你倘或闲着无事,只管常做些帕子送来给我,我折了钱给你。一来么我也有个消遣,二来你也能挣几个散碎补贴自家,你说好不好呢?”这绿蟾果然是个心慈的,白捡的好事,如何使不得?箫娘便朝晴芳望一眼,点头应下。未几开席,交杯换盏间,玉台不知哪根筋搭得正了,方才把箫娘此前一番话回过味儿来,原来是暗里调侃她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吃呢!玉台心怀郁恨,于是趁席散,与家带来的丫头商议了,使那丫头抢着送客。绿蟾只道是玉台还有话要问,便不理会,随那丫头随晴芳送箫娘后门出去。后花园中正是柳梢残日,竹影半墙如画,那丫头墙根下叫住箫娘,哪里拿出个小小包袱皮,鼓鼓囊囊的掂在手上,“我们姑娘还要谢你呢,这是五百钱,你要不要?”这可不是废话么,听见铜钱响,箫娘喜孜孜上前接,“奴谢姑娘菩萨心肠。”谁知那丫头望一眼她摊开的手,将包袱皮朝天上一抛,稀里哗啦撒了一地的铜板,叉着腰笑,“姑娘赏你的,你要,就捡么。”箫娘顷刻会其意,是故意糟践她呢。很遗憾,她的自尊心早如这些铜板,碎了满地,。她把那丫头冷眼望一瞬,弯下腰去,挨个把铜板拾起来。丫头盯着她伏腰,狗似的在蕙草苔痕里满地寻,心下涌来好大的快意,前仰后合笑一阵,“说你是叫花子也算抬举你,白问你几句话,你就敢讨好处。哼,就有好处,你也不瞧瞧自家配不配!”讲完,角门里转背进去。日影西垂,柳亭风静,箫娘热得香汗透薄衫,却另有一股寒意盘桓在肺腑里。她是老早就没了自尊心,但她有天长地久的恨。她临门睃一眼这富贵居所,双目似怪物猩红的巨口,沉默中,要恶狠狠地将这些琼楼玉宇一口吞入腹中——迟早。隔墙东(二)晚霞微荡,熏风无浪,笙歌鼎沸在画舫,隔世亦隔巷。这里与锦绣无关,有的,只是无尽的清贫孤寂。席泠进门时,便看见箫娘趴在石案上,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穷扒拉。数到了四百二十三,她抬眉剔他,指端死死摁着个铜板,跟谁要抢她的似的,“没烧饭,我数钱呢,你饿了就往河边窑子里吃去。”席泠撩衣摆坐下,穿的是她裁的那件孔雀绿圆领袍,髻上缠着翠绿的布带子,两眼像是琢磨什么似的盯着她,“数钱还不高兴?”“为捡这几个钱,我腰都快折了!”箫娘眼怀幽恨。很显然,她的目光藏着更深层的恨意,绝不单单为了她那把盈盈一握的腰。席泠拈起个铜板在指端摩挲,“怎的,受了豪门的气?”他笑笑,听不出是奚落还是安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可以不站人家屋檐底下。”“我没你那骨气。”箫娘翻他一个眼皮,别眼把东墙望望,“钱我要,也不想受这窝囊气,我就是这样贪心。你要是早出息了,看我不把隔壁买下来做库房使!把那什么辛玉台,买到家做丫头,专使唤她干脏活累活,一日竹鞭子抽她八百遍!”她怄得咬牙切齿,两片腮微鼓起来,模样有些可爱,迤逗得席泠笑了,“吃得眼前亏,享得万年福,你倒是十分奉行这句老话。巴结这一场,得了多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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