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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九晋欲要辩解,又无从辩解,空启了唇,半晌无言。他只能眼瞧着箫娘在窗户里歪着脸,泪逐寸涌在眼眶,“你娘说,世家公子,谁没两个贴身伺候的丫头,可谁又愿意为了个丫头,把正经的婚姻毁了?我后来想,她这点倒讲得不错。你或许,早就想摆脱我了,只是不晓得该如何开口,索性一走了之,把我交给你娘处置。”“我没有。”仇九晋坚定地摇头,她的眼泪一如从前,光是悬着就令他心酸,“小箫儿,我真的以为,我回来,你还会安然等在家里。我不知道那些事情,假使我当初有一点预料,我绝不会走!你信不信我?”箫娘已经不想追溯那些阴差阳错的误会,她只记得她是如何缩在墙角,忍者腕骨坠心之痛,流了三日血,浸湿了三层干草,她趴在草堆上,眼睁睁看着自己消亡。周围是一干下人轻飘飘的叹息,就在那些可有可无的叹息里,箫娘领会了什么是“生如蝼蚁”。仇九晋的心亦难平静,跟前的半墙像辗转的三年时光,他固执地横跨,伸进胳膊去拉她的手,语气带着隐隐哭腔,“我晓得你吃了许多苦,如今我回来了,再不会叫你挨饿受冻受人欺凌。求你了,你要信我……”不可避免地,箫娘腕中那条脉搏跳了一下,但她还是漠然抽出了手,“事情说清楚,就算了,你那个娘,我招惹不起,你如今定了隔壁陶家的表小姐,那也是个火炮脾气,我更惹不起。你别再来了,就全当没找见我,或是我已死了。”仇九晋知道她看似软弱的骨头是何等的倔强,他决定等她先消消气,“能找到你,就是我最高兴的事情,怎么能当没找到?我晓得你心里怨我,我先去了,等我外头买处宅子,再来接你。别怕,往后你就在外头住着,不与她们打照面。”箫娘什么也没答应,隔窗望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终归走失在脱了漆的院门后。她像一抹抱屈而死的冤魂,多年后才得知真相,这真相,真是叫她百感交集,难以言表。唯一能说得清的,就是方才他握她的那一刻,仿佛又把她拽进了从前的漩涡。阴雨靡靡,下晌方止,一轮金乌冲破云翳,又悬清宵。却说席泠绕道往银铺里取那只金芙蓉分心,掌柜拿来一瞧,打得花瓣相叠,栩栩如生。这厢付过银子,席泠将分心搁在怀内,往秦淮河那头归家。走到一僻静长巷,只见哪里倏地蹿出来三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为首一人留一圈络腮胡,生得虎背熊腰,堵在路上问:“你就是席泠?”席泠虽瞧几人来者不善,却是大丈夫行径,不更名不改姓,打了个拱手,“正是鄙人,敢问各位,寻鄙人为何事?”那汉子吭吭笑两声,朝身后两人招招手,“就是他了,赶紧了事,好回去领赏!”三人纷纷窜上来,将席泠擒在墙根下,噼里啪啦一顿拳打脚踢,专往席泠衣裳裹着瞧不见的地方招呼。席泠蓦地遭此横祸,半声不吭,只把胸口护住,唯恐里头金打的首饰落出来,叫几人抢去。这班人倒不是为财来,像是受人之命,专来打他这一顿。将他打得见血,方罢手,“瞧着是个读书人,不曾想还是条硬汉,挨了这些打,哼也不哼一声。兄弟,你不要怪我们,我们也是拿人钱财□□,你若有本事要算账,只管找财主算账去。”席泠不言不语,扶墙起来,身上袍子沾了好些泥泞,连腿脚也有些趔趄,只得慢腾腾一步步往家捱。拖拖拉拉的,归家已见残阳,大片落在东墙,地上铺满淋漓的杏叶。箫娘在灶台后面烧饭,哼着昆腔,姿态悠闲。很奇怪,席泠一望见,就觉得有几分温存,好似她一直存在于这座空落落的院宇,一直存在于他荒芜的生命。无意秋风起,夹着飘飘欲散的一缕瑞脑香。这是极其名贵的一味香料,席泠稍稍一想,就晓得是谁来过了。于是那几分温存,顷刻烟消。他连招呼也没打,悄然扶墙往正屋里去。箫娘偶然抬眼瞥见,笑嘻嘻喊他:“东西拿回来了?”她随便哪里蹭蹭手背,跑到他面前巴巴摊开手心。席泠便由斜襟里掏出布包着的分心,递到她手上,扶门跨槛而去。箫娘正赞叹那精湛的工艺,手上掂了分量,要谢他,却见他的背影有几分倾斜,循下望去,那两只脚略显浮沉。她捉裙追进去,绕到他面前,“你摔跤了?”“嗯。”席泠擦过她的肩,落到桌旁,给自己倒了盅水。吃过了,见她颦额盯着他的脚看,他又忽生几分不忍心,“不妨事,就是崴了下,明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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