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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时她坐起来,抱着膝盖便开始哭。泪珠字一颗接一颗地滚在薄衾上,须臾湿了大片。晴芳听见呜咽,忙拨开丫头们,自己坐在床沿上歪着脸窥探她,“你可是哪里摔着了?!”这一问,箫娘想起脑门磕在炕桌上,这会火辣辣地疼起来,愈发疼得她眼泪直流,抬起泪涔涔的眼问:“我额上是不是起了包?”晴芳拨开她的手一瞧,“哎唷,真格好大个包!快、取块冰来帕子包着捂一捂!”小丫头包了来,箫娘便摁在额角上,眼泪又铺天盖地坠了一阵。众人只当她是疼的,也不去计较。她自己垂着下颌,一刻时辰后才放松了一身紧绷的筋骨。哭着哭着,竟泄出个笑,低低地叹,“冷哥没事了……”闻言,晴芳歪着眼窥她,“哎唷我的老天爷,你别是因这个,这会才想起来哭的吧?”一瞬间,箫娘又是那个箫娘,抬头泪眼朦胧地剜她一眼,“你这会来打趣我有意思?”二人小绊几句嘴,听见说太医来了。由小厮领进来,观了额上的伤,老太医也惊一惊,“怎么撞这么大个包?太太走路还是要当心些,也不是小孩子了。亏得没撞破,这要撞破了,保不齐要留疤。”“是磕在炕桌上了。”“不是走路不留心,是冷不丁昏过去了。”“老太医再观观面色,有没个好歹?”一窝丫头七嘴八舌地分辨,晴芳将手挥一挥,把箫娘的胳膊递出来,“不知怎的,忽然脑壳发昏,一头栽了过去。老太医给把把脉,可别是什么要紧的病症。”那老太医阖眼号了半日脉,乐呵呵地丢开手,“是有身子了,三个月不行经,你们这些服侍的人竟然不晓得?”闻言,箫娘乍惊,由枕上爬起来,胡乱抹了满脸的泪渍,细思细想,果然有三个来月未行经,只是日夜挂心席泠,倒不曾留心自己。再一算,恰好是席泠被押前几日的事情。她哑了半日,又再把腕子递给太医,“您老再给瞧瞧,是不是真?”那老太医一贯是给她瞧病的,阖着眼又号一阵,嗓子越发含笑,“再真也没有的事,连这我也断错,就不必在太医署当差了。”众人挨挤着窃窃笑议,晴芳倏地咋呼一声,“哎唷!那方才栽倒,不要紧吧?”“不要紧,太太外头瘦,里头倒好。”老太医挪到席泠案上写下一副方,交予晴芳,“使人抓了药,日日吃着,回头我再来瞧,再给换药方,可别胡乱吃东西。”箫娘爬在床上,够着脑袋吩咐,“晴芳,你送老先生出去,给谢钱!”“嗳!”这屋里乱一阵,晴芳送人回来,打发了丫头们,仍坐回床上瞧她。瞧着瞧着,两个人对目笑起来,她抬手将箫娘脸上泪水黏的发丝细细拨开,“好了好了、都好了!”想起来,又嗔她一眼,“我说不能跟老爷到广州去吧?这会肚子里有个孩儿,还怎经得住颠簸?就在家好好养着。”箫娘细想想,把肚子捂着,垂目望一眼,“这会就是我想去,也去不成了。还是单替冷哥收拾些要紧的衣裳,交给差役。噢,对,多使些银子,他们一路走过去,只怕泠哥在路上吃苦!舍得下些本钱,不至于路上出了什么差池,他们不照管他。”“晓得,这还用你嘱咐?你先躺着,这会大约还有些头晕目眩呢,我去使人抓药。”晴芳揿她倒下去,掖了掖被角,一径笑嘻嘻踅出廊去。门被阖拢了,箫娘躺在枕上,却迟迟阖不上眼。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一会是苦尽甘来的高兴,一会又聚散离别的忧虑。翻来覆去,只道尘随马去,总好过再无归期。可水逝东流,怎不叫人犯愁?她觉得发闷,下床来将两头窗户打开。开到书案那一头,就在席泠那张椅上坐着,苦一阵,手抚在肚皮上,又笑两声。垂眼间,瞥见那蛇不知几时爬在窗台上,静静望着她。她也壮着胆子望那蛇,笑了笑,“原来你是来给我报喜的?”那蛇静悄悄爬走了,箫娘独坐半日,渐渐打起精神来,去摊开包袱皮收拾席泠的衣裳。一件一件地折好了,又一件地一件抖出来,再折进去,再抖出来……反反复复折腾到月光满城,雨停了,洗净青空,一片繁星。秦淮河的笙笛迓鼓又隐隐拍过来,她可算是横下心,不就是五年离散么?遇见席泠之前,她在浩瀚尘世间,不知只身闯荡了几个五年,何惧再五年?于是初九那日,箫娘晨起忙不迭装黛一番,换了茶色的裙,绾色的薄绡对襟褂子,挽着轻帛,打扮得不见一丝悲愁。将席泠的几件衣裳又再清点一番,装上两个二十两的锭子,套上马车往城外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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