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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此节,她极为不屑地哼了一笑。夜风潜袭,像汇拢了浓郁的怨雾,拨不开,吹不散。但她在迷雾里,以薄弱之躯不断摸索和挣扎。两日客未绝,生员来往祭奠无数,一并连江宁县儒学里亦有训导嘱托并秀才等人来吊唁。这日用罢午饭,送了一堆客,巧有两位生员前来,说是夫子庙府学里的学生,因敬仰席泠才学,特来拜会。箫娘观二人皆穿上好的浮光锦圆领袍,带着网巾,瞧面目大约未及弱冠,料定非富即贵,便有心奉承。这厢将二人引入屋内烧纸,又请入棚内看茶款待,欲摆用饭,却见其中穿蜜合色圆领袍的四顾一圈,把眉轻攒,摆着扇柄,“我们不吃茶,坐坐就走。”箫娘会其嫌弃之意,不好强求,讪讪退到一边,招呼其他邻舍。赶上席泠送客归家,那两位年轻相公拔座作揖,自报姓名,“学生虞敏之,拜见先生。”这几日认得的不认得的,许多生员来凭吊,席泠不过淡淡还礼,就要去忙。不想那叫虞敏之的年轻后生展避将其拦住,“我们特来拜见先生,先生怎的就要走呢?噢,学生虞敏之,是乌衣巷内定安候之孙。”席泠眉心暗结,将他打量一番,心内丝毫不动容,仍旧冷面不改,“家中忙碌,二位请随意用茶。”这虞敏之祖父是世袭的定安候,原在顺天府任礼部尚书,如今卸任,留几个儿子在京师任职,独自携夫人孙女孙子归乡养老。虞敏之被人奉承惯了的,心道凭他什么才高八斗的学士,也得来巴结他。孰料席泠并不热络,虞敏之吃了暗瘪,心有不服,把一副笑脸转得稍冷,“敢问先生几时忙完?我们略等一等就是。”席泠反剪了胳膊,朝满院亲朋睃一眼,“不好说,二位请先回去。若有要事,等家父丧仪置办完再来。”“席教谕真是好大的架子。”虞敏之面上无光,拽着朋友离了席家,负气而去,暂且不题。单表席泠婉辞了这两世家子弟,全然不理会,仍忙于招呼亲朋。到黄昏客散,门外溪动风响,天未暗,玉稍斜,箫娘坐在长条凳上,低着粉颈搓她的手。席泠走去一看,见因洗碗的缘故,她的几个指端泡得起皱,又长染油腥,有些褪皮。他背倚杏树,嗓子有些沙沙的,“再操劳两日,埋了他就消停了。”香粉递擅,吹干了箫娘面上的细汗,她恶狠狠扭头把席慕白的棺材剜一眼,“都怨那挨千刀的,死了还要劳累我。”说着,她把两手在他肚子前甩一甩,“你瞧瞧,我好端端的这双手,就跟扒了层皮似的。”树叶如浪,簌簌地招摇在席泠头顶,他仍穿玉白的直裰,脸上却有从来没有过的浅浅和煦,“辛苦你,给你打了个金芙蓉分心,还搁在铺子里,等办完这桩事,取来给你。”果然如他所料,箫娘一霎笑了,水波一样的眼抬起来,“真的?纯金的?”“纯的。”他笑笑,歪正了身。“这才不枉我辛苦一场嚜。”箫娘婉媚地流转眼波,倏地拍他抱起的胳膊一下,“嗳,白天那两个富贵相公,是哪家的?”“哪两个?”“就是穿得十分贵气那两位,我眼力不错的,必定是哪个权贵人家的公子。他们来寻你做什么?”席泠生怕她晓得人是侯门公子,起什么歪念头,只淡淡摇首,“我也不认得,这几日来往的生员这样多,不过都是本着师生之宜来祭奠祭奠,哪里我个个都认得呢?”正说话,倏闻墙外有声,“爷,席家正门就开在这里了。”想来又是凭吊之客,箫娘捉裙起来,“你去招呼,我瀹茶去。”席泠朝院门远望去,须臾,果然见有人进来,金线绣云纹的一双皂靴,月魄连枝纹的道袍,戴着半额网巾,露着一双极和善的眼,正是县丞仇九晋。两人交集无多,衙门集议席泠与他打过几回照面,算他的上峰长官,还是箫娘从前的少东家。二人相互拜礼,席泠引他屋内烧了纸,棚内相请入座。仇九晋打着拱手客套,“衙内有事耽误,吊迟吊迟,请恕罪。”“岂敢岂敢,承蒙大人不嫌来吊。”仇九晋见其有礼间,又不奉承,心有两分欣赏之意,“原来席教谕家住此地,可巧,正与我一门亲戚相邻。听说何主簿也是左邻?可见世间缘分,难说得清。”哪里想,竟还有更奇妙的缘分。二人闲叙两句,抬眼间,黄昏残阳照着正屋里,一妇人捉裙端茶出来,披麻戴孝,浑身素缟,脸不匀粉,朱唇天成,眉宇中,自染一额幽怨。仇九晋的眼便迟迟搦转不开,仿佛被一根三尺长钉,钉回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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