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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一路推进,仅率镇西军半数,圣上可曾想过,倘若展戎倾巢而出,大军三十万横扫入境,当真会打不入这皇城?”小公子凝视着程允的背影,说,“皇上欲杀他,他仍未动边境守军。皇上,镇西大将军起兵,不是为了谋朝篡位,是来给自己讨个说法的。”
起兵策乱,不动守军,这是展戎的仁义。仁义向来是臣子对君主的,天子对臣子,从谈不到仁义。之于展戎如是,之于从君如是,之于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小公子声音清幽平静,这话语却很难使人不动容。程允表情略有变化,再不复方才冷硬,有些嗟叹地转头望向从君。
小公子平静撩袍跪下,道:“陛下,父兄遭诛,满门抄斩,从君沦落至此,自知有罪,未曾求过皇上一句。今日这一跪,是为镇西大将军求情,求圣上留他全尸。展戎一生为国效力,不应落此下场,如今人去万事空,他仍是圣上的将军。”
程允心头苦涩,见从君如今依然这般君子模样,不折气度脊梁,不知作何感想。若说不悔,断是不可能,若说悔,天子又怎能悔呢?
他的兄长杀了他的妹妹,他的父亲欲夺他的皇位,而这小公子不发一言。对天子来说,沉默就是背叛。背叛者当死,他念在儿时情谊,才有这不杀之恩。
程允别无选择。
这年轻的天子苦笑了一下,略有惊讶地感叹道:“他如此待你,你竟还愿为他求情。宴从君,果真是你。”
小公子闻言微微一怔,他本不愿再出一言,犹豫刹那,却仍抬起头,淡笑着说:“圣上都知道,不是吗?”
是他将他置于如此境地,看着他受尽折磨,他都知道,不是吗。
程允哑口无言。
又是沉默良久,程允背过身去,说:“你走吧,朕想自己静静。”
小公子望着程允的背影,双手揖礼于身前,躬身后退,正将转出帷幔,程允道:“等等。”
从君停下脚步。
程允并不偏眸,似是自言自语,说:“朝纲乱,镇西大将军入京勤王。随行军奴从君不堪舟马劳顿,病死途中。逆相宴氏一脉至此绝。”
殿中一片寂静,片刻后,小公子答:“谢皇上。”
而后躬身退下,将这空荡冷清的大殿留给了程允一人。
“奉安侯领密诏,入京勤王,遭奸人计,战死于野。圣上悲恸,拊膺痛哭,立碑于屹关,悼念镇西军亡灵。另追封镇西大将军展戎为武安王,自古以来,仅三人尔。”
——《魏史》
隐相
展戎的尸首被运回了镇西,葬在他生前所修建的何为山的将军墓。何为山位于闵州与掖州之间,临望二城。闵州以外疆土皆由展戎一手开拓,这里理应是他的归宿。
展连英亦陪葬于此,展连豪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这一场动乱就这样落下了帷幕,虽是闹得国家动荡,死伤无数,却正给改军制带来了一个绝佳的时机。
阔别永平多年,在这年秋,小公子回到了京城。物是人非事事休,王侯将相一朝繁荣一朝枯,永平的市景却没有丝毫改变。
清荷坊尚在,怀安酒肆亦是安然,只如今收敛了许多,昔日“千金易得、一酒难得”的桂花酒也落入寻常百姓家了。待到万事皆休,小公子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清荷坊吃了碗藕粉。
此战众将领皆加官进爵,奉江尤甚,圣上赏黄金千两,宅邸一座,风头一时无两,朝政未稳,离京之事近来难成,从君自然知晓。
皇上给奉江这么多的赏赐,亦有安抚从君的缘由。小公子最知程允性情,早做好了准备,果不其然,这日奉江归府,唤他至偏厅,称有要事相商。
二人对案而坐,帷幔低垂。奉江踟蹰话罢,有些忐忑地望着小公子,一时不知是怕他答应,还是怕他不答应。
小公子垂眸不语,屋中一片安静,仿佛能听到三个人的心跳声。片刻后从君才抬头,望向奉江,道:“我从仕途中来,再不想往仕途中去。这余生,只想于江南花鸟中过,我知你懂我。”
奉江自然知他,圣上有命,他却又不得不说。奉江喉结上下滚动,才道:“圣上言,失你不可。”
“圣上失何人皆无不可。”从君语速快了一分,压上了奉江的话尾,二人对视,小公子的目光飘向轻晃的帷幔,又收回,嘴唇微动,声音轻了几分。
犹豫片刻,到底是开了口,道:“圣上乃明君之才,如今大鹏方振翅,志向在九天,而后俯仰万物,必要以天下为鉴。我同圣上自幼同生长,知他品性。多心使圣上失一相才,多疑使圣上失一将才。此后,圣上必知晓用人不疑的道理,不愁不成之千古大业。吾区区一文人尔,无不可失也。”
他话落,奉江心头便是一跳。二人又是对视,眸色中已尽是分明。
奉江目视着小公子的背影消失在院落中,起身往帷幔旁走了几步,跪地叩首:“屈圣上贵体,臣罪该万死。”
帷幔动了动,身着便服的程允从帷幔后阔步走了出来。
奉江唯恐皇上怪罪,正欲出言为小公子解释,程允摆了摆手,令他平身。叹了口气,平声道:“朕早知如此结果,不怪他。”
“待朝中事了,来年春,朕调你去江南。”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和七年,西戎归降于魏朝,魏明宗贤明大义,不生嫌隙,归瀚城于西戎部族,另谴魏朝使者一百一十三人赴戎荒之地,携带医桑农织典籍若干,教习戎族耕织之术、酿酒之术、造纸之术等多种工艺,数年后,西戎繁荣,与内境无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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