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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啥人来了?”外婆把阗资拉到病床前,语气欢喜。
“外孙来看你了哦,你开心吧?”说到这一句,阗资能感觉到外婆在抖。
“外公。”阗资笑着叫了人,声音倒有些低黯。他外公太瘦了,整个人都瘪在病床里。
护士帮他把白被盖到胸膛,脖子掖两块纱布,贴住下面的疮口,上插粗大的透明呼吸管,再往上看,外公的嘴无声地张大,露出一排牙齿,他连鼻子也插着鼻饲管。
外公看着阗资,眼珠转了转,又看向舅舅,眨了眨眼,斑白的眉毛似被带动着弯起。
这已经是池宗豫所能做的最大限度的面部表情。他是脑梗病人,在ICU躺了三年,早就失去和人交流的能力。按格拉斯哥昏迷评分法,池宗豫是在八分到十分之间,他可以自动睁眼,不能声叹,没有语言表达能力,在针刺时会有躲避反应。
一个小时的探视时间太紧张了。
戴山月把手里拎的不锈钢保温饭盒放出来,四道菜,整整齐齐码在折迭板上。
清汤狮子头,红烧肉,四喜烤麸,外有油爆虾。外公接了外创呼吸机,没有吞咽能力,戴山月只是用筷子蘸了蘸汁子,点到外公的舌尖,给他尝尝味道。具体的食物对他来说是危险的,阗资看了眼挂在边上的胃肠营养液,糊烂的麻米色浆液,这才是外公的食物。
“好吃吧?小杨特地给你做的,喏,一吃东西就开心了。”戴山月笑到。
阗资不知道外公是否开心,他只是把嘴张得大了些,看着外婆。
四道菜,用筷子蘸点,就算是吃过了。
戴山月让护士把池宗豫扶起来。
“阗资考上清华了,厉害吧。”戴山月和他讲。
池宗豫眼珠转向阗资,朝他眨眨眼,嘴巴微微张开。
“他还有反应的呀。”戴山月侧过头对阗资说,眉头是低着的。
“来,爸爸,看好我,”池峰成拉着池宗豫的手,他戴着浅蓝色的隔离手套,只能模糊地感受到父亲的体温,“跟我比比看数字啊,比个1给我看看——”池宗豫看着他,干瘦的食指朝他伸出。
“好,再比2给我看看。”池宗豫费力抬起中指。
“比3呢?”无名指跟着小指一起竖起来。
“在瞎搞了嘛!”池峰成笑。
探视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走前,戴山月还帮池宗豫擦了擦身体。阗资帮着倒了热水,试了试水温。
“要热点还是冷点?”阗资不确定,抬头问外婆。“温的么就好了。”戴山月笑笑,用毛巾蘸进水里握了握,“现在就正正好好。”戴山月拧好毛巾,池峰成把被子掀起一些,挽起池宗豫宽大的裤管。
外公太瘦了,小腿的皮都宽松地皱起。
外婆和舅舅都很平静,阗资也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在水冷时,添上热水。
一个小时结束了,阗资和外公说,“外公再会。”池宗豫不舍得他们,眼珠子还跟着转,外婆帮外公掖掖被子,“好了,睡觉了,我们明朝再来看你,好吧?”池宗豫眨眨眼睛,灰白的眼睫毛跟着闭了闭,像是说好,你走吧。
阗资觉得胸口很闷,他的手往口袋里摸索,胡笳的桂树叶还在。
走出去,戴山月说要上厕所。
阗资和池峰成等在过道,池峰成抽起电子烟。
两个护工,在不远的地方休息,讲讲闲话,“有钱人是真有钱哦。”
另一个人问到,“这话怎么讲呢?”刚才这个马上就接上去,“刚刚那家人,老头子脑梗,送进来三年,一天五千,你算算,三年就是五百万!人放在我们这里续命,死么死不掉,活么也活不下来。”
对方听了,笃定说:“是我我不肯的,两脚一蹬,干脆死掉!”
阗资装作没听到。
池峰成低头,把侧边的窗打开点。阗资发现舅舅长出白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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