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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诏年敲了敲门,一位短鬈发的年轻女人看了过来。“您好,我来报到……”陆诏年讲起不那么标准的国语。许是难得见到穿丝绸衣裳的学生,且没有一点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模样,女人有些讶异:“哪个学院?”“工学院。”办公室里的人都看了过来,陆诏年不解其意,心下窘迫。“工学院不在这儿报道。”女人搁笔起身,“我带你过去吧。”“小施助教,我也去!我正好送材料。”一位男孩道。几位同学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陆诏年微微蹙眉,提起行李同他们一道走出办公楼。说是办公楼,其实就是泥胚与砖块搭建的房舍,几个学生服务机构和理学院在南区这片。穿过一块被叫作“草坪”的空地就到了北区,师生说联大校园,通常指的北区新校舍,这里更为宽阔,有食堂和图书馆——唯一一幢两层建筑。联大校本部占据了环城北路,边上就是有名的翠湖。穿城而过到拓东路,是工学院所在地。小施助教说,联大唯一真正明亮的地方是工学院,因为那里有学生搭建变压器增加电力。助教一口南方话,语调轻快而活泼,陆诏年听来抿笑。助教与她的学生是文学院历史系的,他们说工学院没有女同学,才在见到陆诏年时感到讶异。“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报考工学院?”男同学问。陆诏年打趣道:“我喜欢明亮的地方。”“哦!你喜欢发电。”男同学笑道,“不过等你到了工学院,可不要失望。”“那里怎么了?”陆家派来的司机候在马路边,陆诏年请两位师生上车,男同学露出一幅果不其然的神色。“你姓陆,又是重庆来的……”陆诏年粲然一笑:“我今日刚到,且准许我先适应下环境吧。”男同学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听说省政府组织了学生为一位新生举办欢迎会,连‘大辣小辣’都去了——她们是四川军阀杨将军的女儿。”“家父只是普通生意人,至多帮我借一部车,不会有那么大的排场。”“那就不知道了……”男同学挠了挠头。陆诏年面上不显,心底却是松了口气。不似直奉系军阀那么声名远扬,川滇军身在西南偏隅,然民初军阀混战时期,西南亦可谓风起云涌。四川军阀之众,一双手也数不完,不巧的是,陆家同他们多少有点牵连。就说云南最大军阀,他们的省主席,也是陆闻泽名簿上的甲方之一。何以不入军账,甚至不拥握兵力,就能从小小佃农变成一方富贾?自然是做军方的生意。陆诏年对于这家世没有什么可埋怨的,亦非不敢承认。只是男同学说的那位川将军,就是陆诏年那不幸过世的未?????婚夫的表舅。那位川将军妻妾成群,子女众多,谁知道“大辣小辣”是哪对姊妹,可无论是谁,陆诏年不愿赴这迎新会。小时候,她喜欢热闹,而今变了,她习惯去思考一样事物的意义,开始用思考充盈内心。她不再是那个吵着要迈出门户的小小姐了,她的门在更广阔的世界里。拓东路的会馆建筑群组成了联大的工学院,中心的迤西会馆用作教室、办公室和图书馆;东侧是全蜀会馆,用作教师和学生宿舍及大教室;西边的江西会主要用作实验室。会馆是木造结构的瓦顶房,环境比北区校舍好上许多。但宿舍仍然拥挤、简陋,对陆诏年来说,像货舱。尽管工学院的同学提前听说大一新生里有个女孩,当他们见到陆诏年,以与想象中的女同学完全不同的形象出现在眼前,他们失去了原本的质疑、傲慢或别的什么情绪。陆诏年同他们笑了下,有个正在搬运设备的男同学差点摔跤。“我们宿舍没有女同学。”擅长物理公式的男孩忽然变得笨拙。“我不住宿舍。”陆诏年维持着浅淡的微笑,“请问在哪里报到?”“你来晚了。”陆诏年微微偏头,不愿多言的同学不得不多吐露两个字:“恪守时间是工学院的基本规矩,新生报道结束,学长带他们出去了。”陆诏年抬腕看表,确是迟到了一刻钟。“我以为要先到本部报道,不太熟悉环境……”“你以为就是你以为的?”西南联大是由清华、北大与南开合办而成的,联大正式成立后,学籍编号上则不再区别t、p、n,但学院之间的风格差异仍显现了各自的背景。工学院来自清华,严谨守时是不二教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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