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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雪停了。山抹微云,轻云漏月。
月照山林,程荀艰难地走在湿滑的山路上。她随那位小神仙一路出城,往城外的四台山去。
四台山山势陡峭,并非出入要道,还曾有过山神发怒、落石封山的传说,故而溧安县的人都不常往这来。
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到最后程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两人终于在一处较平缓的坡前停下。程荀气喘吁吁地抬头,只见前方一条窄道,两侧竹深树密,窄道深处依稀可见一间破旧的青瓦房。
程荀瞪大眼睛,明月清辉下,此情此景仿若话本里仙人洞府的入口,破败的老屋也透着大隐于市的神秘。
待走到旧屋前,程荀才稍微打住幻想。
眼前是座已然废弃的寺庙,只有一间正殿,院落破败,围墙残缺,荒草没膝。他推开木门,入眼便是一座斑驳的菩萨泥像,孤零零立在高台前,手上的净瓶碎了一半。
程荀往里走,发现屋中虽然破旧简陋,却干净整洁,明显有修缮过的痕迹。
地上一张草席,整齐叠着麻布粗衣、碎布头缝起的旧毯子。缺了条腿的香案用石头撑起,案上放了两个缺口的碗,地上随意堆着石锅、火盆、竹筐等杂物。角落堆着杂草和干柴,一张旧弓、一把石斧,质量说不上上乘,却有悉心保养的痕迹。
深林中被人世所遗忘的破庙,竟被他布置成了一处安居之地。
她细细打量了四周,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畏和艳羡。男孩没注意她的感叹,轻车熟路地点燃火盆里的细柴,架上石锅烧水。
跳跃的火光驱散了室内的寒意,程荀蹑手蹑脚蹭到男孩身边,小声问:“善人小哥,你一个人住这里吗?”
男孩愣了一下,低声“嗯”了一句。
空荡荡的正殿里只听见柴火毕毕剥剥的声响,水在锅中沸腾,他盛了一碗热水递给她。
程荀抱着碗,火光中对面那人冷淡的脸仿佛也柔和了几分,她大起胆子试探:“你经常捡无家可归的人来这吗?”
“你想多了。”他语气平静,“看你可怜而已。”
“我叫程荀,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
程荀没料到这个回答,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发。
好在他很快打破沉默,站起身指指草席:“你睡那。”说罢就去正殿的角落里,抱来一把干草铺在火盆不远处,自顾自躺在干草上,抱着旧衣合眼睡了。
程荀小心翼翼地缩在草席上,用毯子紧紧裹住自己,侧身看着他的睡颜发呆。
昏黄火光下,他神态安然,眉眼清逸。若不看他的装束,谁能猜到他不是锦绣富贵乡里出来的小少爷,而是个蜗居破庙中独自养活自己的贫儿呢?
她忍不住想,他比那菩萨画像里的童子都还要好看几分呢。
屋外松竹摇动,沙沙作响,屋内柴火静静燃烧,偶有火星子爆开的微响。四下一片寂静,不多时她便沉沉睡去。
半夜,风吹开窗户,他被寒风吹醒,起身关好窗,又往火盆里填了几根柴。隔着跳动的火星,他望着毯子里那团小小的身影。
上元节初遇后,他再也没见过程荀。
那时他伤了后脑,丢了过去的记忆,连如何开口说话都忘了。不知家在何处又身无分文,又不愿跪在地上乞食,便每日在城中钻营,想找个活计糊口。一个口不能言的幼童,自然屡屡碰壁。
他失落茫然地站在街口时,常常想起那个明明嘴馋,却还要将心爱之物给自己的女孩。
那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个对他散发善意的人。
或许她早已忘记,那串糖葫芦救了他的命。
身侧,程荀突然挣扎了一下,嘴里喃喃喊着“爹爹”。
他想起那晚,高瘦的秀才公在灯火里朝程荀招手:“阿荀,走吧!”女孩忙不迭将糖葫芦串塞到他手里,小跑到程秀才身边,露出个大大的笑脸,亲昵地拉住他的手走远了。
他望着梦魇中的程荀,迟疑片刻,轻轻拍拍她的后背,笨拙地哄道:“阿荀,别怕。”
程荀眼角渗出一滴泪,在他轻柔的安抚下,终于安睡。
-
一夜无梦。清晨,山间鸟啼清脆,程荀迷迷糊糊睁开眼,淡青的天光透过窗棂洒在正殿中。火盆早已熄灭,她看见男孩躺在干草堆里,抱着旧衣的身子微微发抖,她连忙将毯子盖到他身上。
程荀心中愧疚,环顾周围一圈,轻手轻脚拿起木桶走出破庙。白白占了他的屋子,她想为他打一桶水,顺便在山中撞撞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什么野果子。
院里没有水井,她记得来时路上有条清澈的小溪,便一头扎进山间晨雾里。
时辰尚早,林中云缭烟绕。程荀兜兜转转,衣襟和发丝快被云雾打湿时,终于找到山间一泓溪流。她挽起袖子拎着木桶,小心翼翼站到溪边的大石头上,蹲下身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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