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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将玉碗放在了床头的小几上,自去将门关阖、屏风也摆好,才又转回来。接着他端起药碗想要喂她,但她似乎平静了些,就自顾接过去,仰首一饮而尽。
一柄与玉碗相搭的玉匙犹在他手里,他眼帘低了低,正竭力克制情绪,她饮尽了药,就又拽住他的袖子。
这回她拽得没有那样紧,但眼中犹含不安,轻声细语地跟他说:“我会好好睡觉,你不要做傻事。我、我就是被噩梦吓坏了,明日一早就没事了……”
他便又笑意漫开,对她说:“你放心。”
“那你不要走。”她怯怯地望着他,“反正……你值夜便睡不着,留在房里陪我吧,不要乱想别的。”
话里话外,还是担心他直接前去行刺。
唐榆苦笑,心下只怪自己适才的话说得太傻,又见她满目期待,就点了头:“我一步都不走。”
话音刚落,就见她重重地舒了口气。
接着她终于肯放心地躺下去,他打开一方锦帕打湿,她自顾擦干眼泪,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他借着烛台的昏黄光晕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她生得很美,妖娆却不俗,现下卷翘的羽睫因被打湿而三三两两地凝结在一起,看起来多了几分委屈,愈发像个漂亮的小妖。
唐榆不自觉地看得出身,回神之间忽觉不妥,觉得自己失礼冒犯了她,决绝地别开了眼睛。
兀自缓了一会儿,他吹熄烛台、阖好幔帐,起身踱去了窗边。
窗外月色正好,即便隔着窗纸也能看到明月的轮廓。在刚进宫的时候,他总喜欢盯着月亮看,因为母亲曾带他望着月亮教他许多咏月的诗词,告诉他月亮是可寄托相思之情的。
所以那时的他觉得,望着月亮就能让九泉之下的家人们知道,他有多想他们。
后来,他渐渐变得麻木,也学会了逃避。逃避痛苦、逃避世间的万般不平、甚至逃避自己的出身,这月亮他也就不看了,因为物是人非之下与昔日一般无二的东西最为伤人。
可如今,他又盯着明月看了起来,虽犹隔着一层窗纸,却看了很久。他好似不想逃避了,突然多了勇气直而一切,只因他心底多了个人,多了个想要守护的人。
她让他什么都不怕了,他什么都可以给她,再不堪的过往都变得不值一提。
唐榆静默良久,转过身,在黑暗中踱了一圈。
因她睡着,他不好燃灯,又怕摆弄九连环会发出声响,一时间无所事事。
他于是在茶榻上坐了一会儿,自顾自地想若是就此在茶榻上小睡一觉,她大约也不会怪他。
但因毫无睡意,他到底是没睡。坐了半晌坐不住了,就又百无聊赖地转悠了一圈,最后坐到桌边去。
待到第三次转圈,他鬼使神差地在床边停住脚,蹲下身,想要再看看她。
可在指尖触及幔帐的瞬间,他忍住了。
她如光辉如神明,虽令他无可自拔,却是他不配贪恋的。他并不怕自己行止有失会招来什么祸患,却怕深陷其中会牵连到她。
如果她有个什么闪失,他就什么都没了。
唐榆在黑夜中无声地缓了两息,平复住心神,继而走向床尾,席地而坐。
他倚向床尾处的木柱,床幔不经意间蹭到脸颊。以轻绸制的床幔又细又软,蹭在脸颊上滑而凉。
唐榆闭上眼睛,想起她方才哭倒在他怀中,而他的手抚过她的后背,触及的满头青丝的质感。
他原也是为她梳过头的。能在近前侍奉的宫人,不论男女,没有哪个不会这些本事。示意他早知道她青丝如绸,又顺又滑,可适才那样抚过,却莫名让他觉得和从前不一样。
他在黑暗中凝视自己的手掌,那种触感似乎犹在指间。他更记得适才搂着她的感觉,她在他怀中轻轻颤栗着,直让他觉得,好似天地之间都只有他们。
那样的美好,或许这辈子也就只有这一次了吧。
他笑着摇摇头,却觉得无所谓。
只有这一次,他就永远记得这一次,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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