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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青檀纸上才画了半尺山水。云烟迷漫处几抹峰峦,上方鹅黄嫩绿,春色渐浓,下方冰消雪化,春水潺湲。那山全用没骨画法,不着墨线,颜色渲染渐变,深邃处以浓淡墨点缀,天衣无缝。看那青峰玉笋,仿若春意横上眉梢,俏丽柔媚,深情款款。"这里就是鸣玉山?""原来你都不记得了。"丹青幽幽叹口气,目光凄迷的看着承安,"不能留在心里,留在纸上也是好的。"承安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凝视着那双比春山更秀美的眉,比春水更清澈的眼,生怕把丹青从这沉沉春梦中惊醒。——每一个凡胎俗子,都不免怀抱美丽浪漫的爱情(色情?)梦想。何况赵承安本属人中龙凤,才情卓著,眼界绝高,自命风流。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既是工作需要,也是未曾真正棋逢对手。潜意识里心底深处,那个空落落的地方总是存在的。眼前这个机会实在太好太过瘾,最妙的是,从丹青的状况来看,此时此刻定是心甘情愿,过后只怕了无痕迹——还有什么比不用负责任的艳遇更让人激动呢?"既然你已全心投入,盛装登场,我便舍命陪君子罢。"承安恶狠狠的想着。动作却无比温柔,双手捧起丹青的脸庞,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明明是别人的爱情,心中的酸楚和怜惜却那样真实,似乎这声"对不起"穿越百年的时空而来,让他们为宋思减和叶仲卿叫人扼腕徘徊的故事续演一个结局。到底是前人的悲剧感染了自己,还是自己要借着这古老的故事抒情?承安已无暇分辨亦不愿分辨。他只知道,在酸楚和怜惜中,一颗心竟感到前所未有的陶醉与满足。两行清泪滑过丹青的脸庞,濡湿了承安的手心。他把他箍到怀里,重重地碾压,轻轻的吮吸。怀中的人动作生涩却热烈执着,似消融的冰川滚滚而下,如灼人的火焰烈烈燃烧……"吱呀"一声,五月暖洋洋的风替他们合上了窗,掩上了门,一室皆春……照影、照月和君来并排站在廊子栏杆上,借着几从花木的掩护偷窥湖对面正在散步的两人。丹青还是一身白袍,没戴发冠,满头青丝随意披散,赤着双足踩在湖岸镶嵌的鹅卵石上,意态悠然。承安穿了件水蓝色的家常衣服,头上一方深蓝士子巾,洒脱自在。二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眉目盼顾间,情意绵绵。"看见了吧?"照影一抬下巴,冲另外两人说。照月张着嘴瞪大眼睛:"美人啊美人……几月不见,脱胎换骨啊……走眼了走眼了。"又是赞叹又是遗憾,捶胸顿足。"小心口水。"君来冷冷道,侧身作势让一让。照月横扫过去的一条腿正好落了空。"看出来了吧?"照影又指指前方。"看出什么?"君来愣愣的反问。"啧啧,真般配。秀色可餐,可餐呀……"照月垂涎欲滴。"咚咚"两声,照影跳起来给他俩一人一个爆栗。一个笨蛋,一个花痴,真是叫人羞与为伍。"你们俩听好了,我觉着殿下这次是动了真心了!"嘎?照月和君来跟着跳下来,三人一字排开,在台阶上坐下。"那又怎么样?"照君来比较晚熟,对此类事情不怎么开窍,白长一脸聪明相。照月和照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时值非常,咱们已经箭在弦上,不宜分心。时候不对。"照影皱起眉头,"开始殿下还只是每天过来坐一坐,最近一段日子,夜夜留宿藏珠小筑……懈怠了不少。"照月沉默片刻,道:"人也不对。没想到……"最初需要接近丹青,是为了顺利的用上"乌青草"汁。没想到殿下玩出了兴致,有点乐在其中,沉溺而不自知的倾向了。"人是不对。"君来沉声道。另两人都转脸看着他。"殿下已经决定这个人不能留。既然如此,就不该招惹他。"一脸严肃。打死蒋千里的意外之后,君来对于自己双手沾染鲜血的宿命认识得更加清楚,心似乎变硬了不少。但是——杀就杀,死就死,不要这样捉弄利用别人的感情。这话果然十足照君来的风格。照月懒得向他解释情爱关系中欲望啊诱惑啊身不由己啊恩怨交缠啊这些复杂的问题,叹口气道:"唉,真的只是招惹一下倒好了。就怕……"就怕犹豫不决摇摆不定,动了真心又要把人杀死,为难自己又为难底下人。望望照影:"依你看……""殿下不是这么糊涂的人。"当然,这是照以往的经验看。所以,照影又补一句:"我找机会问一问。""怎么问?""投石问路呗。""可别问出一肚子醋啊。"照影踹照月一脚:"去死。"走了。照月看君来似懂非懂的样子,踮起脚摸摸他脑袋:"老大出马,咱们等消息就好了,阿来你说是不是?"施施然走了。走到拐角的亭子间,才听见身后远远传来一声怒吼:"不要叫我阿来!"憋着笑,急走两步,躲到贺焱的院子里去了。正如大家所理解的那样,好男色的风流王爷和身边的俊俏小厮必定要有点什么的。不过逸王殿下喜欢两情相悦,所以对木头木脑的照君来视而不见。说起来也是陈年旧事了,像赵承安这样的天才,阅历智慧的增长速度可比年龄的增长速度要快得多,很快领悟到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至理名言,干脆利落的收手,专在外边拈花惹草。跟在逸王身边的无不是明事理的孩子,看看情势不对,也就死了这条心。何况王府自上而下都是胸怀大志之辈,接触到的又多属能人异士,渐渐的也把那虚幻的欢爱看得淡了。得王爷信任,给机会历练,将来谋个好出身,不比以色侍人强多了?承安从"藏珠小筑"回到前院书房,照影上前禀道:"殿下,印大人来了,等了半天,说是要向王爷当面辞行。"冷哼一声,承安拂袖而起:"这个印宿怀,色心不死啊。""殿下见还是不见?"咦?以照影玲珑剔透的性子,知道自己不耐烦应酬此人,早就找由头打发走了,怎么问个没完?放缓语气:"你觉得呢?""殿下心中自有定夺,只是——"照影小心翼翼的措辞,"听几位先生说,印大人家里来头不小。这次回京,必当大任……"唔,原来是做代表进谏来了。照影说得在理,印老先生乃士林耆宿,名动朝野,当初元武帝曾不惜折节屈尊,三顾茅庐。老先生自己虽然没有出山,却积极鼓励儿孙投身仕途,为国效力。印宿怀的长兄印初怀已经官至尚书仆射,至于他自己,做了三年益郡太守调任京城,青云直上,指日可待。可是,那双火辣辣的眼睛,还真叫人难以消受……唉,即使贵为王爷,也有不得不出卖色相的时候啊……承安自嘲的苦笑。也罢,做戏便做全套吧。想到这,对照影道:"让我换身衣裳,叫君来过来一趟。请印大人三闲堂相见。"不一刻君来到了。承安问:"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看起来就像真的在生病一样?""照月那里应该有这样的药吧。""等不及了,要马上见效。""有一种截脉手法,可以使人萎靡不振,气血虚浮……""行了,就是它!"于是印宿怀万分荣幸的见识到了病中逸王人前未曾展示过的柔弱的一面。天气已经转热,承安着了件月白绡纱中衣,松松的系着衣带,懒懒的倚在榻上。脸色苍白憔悴,却越发显得乌眉乌发,目如秋水。印宿怀匆匆步入"三闲堂",刚一抬眼,便再也挪不动脚,就这样直直的看着他,忘了行礼。"长思兄这就要走了么?"承安把目光从窗外的花园里收回来,声音低沉沙哑。印宿怀于是听出几分落寞,几分眷恋来,缭绕心头三年的某些朦胧暧昧的念头一下子变得清晰而又透彻。不过,这一声问候到底把他惊醒了,弯腰施礼:"蜀中风物宜人,百姓淳朴,宿怀十分不舍。奈何皇命难违……一向多得殿下照应,心中感激,难以言表。""长思兄本是国之栋梁,此去定能大展宏图。"印宿怀压下心中黯然,郑重道:"殿下若上京,记得遣人知会宿怀一声。款待说不上,略备薄酒,或可尽欢。"承安微笑,痛快的应了:"好。"告辞退出去时,印宿怀大着胆子看向承安的眼睛。与大多数仰慕者不同的是,他是熟悉朝堂的人,望着眼前美绝人寰的皇室青年,想起此人的身份和遭遇,忍不住为这天潢贵胄的命运痛惜难当。"殿下。""嗯?""殿下……多保重。"直到很多年以后,即使见惯了对方偷天换日的本事,生杀予夺的手段,在印宿怀心里,始终记得这个美丽夏日他看到的寂寞和柔弱。为此忠心耿耿,一生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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