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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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第1页）

“妈！”这是程颂对他母亲说的第二句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下子搂住她。

“程颂！拦住你爸，别让他走！”母亲颤抖地指向已经站在房门外的父亲。他父亲立刻解释道：“不，我不是要走，我是要打电……

“程颂！我让你拦住你爸爸！”程颂耳边响起了母亲的尖叫，他知道如果自己还一直困着她，她只会更加狂躁，于是他解开了抱着母亲的手臂，扭头向父亲走去，可他刚走近父亲，就感觉到后背被一双手重重地推了一下，瞬间他就被推向了楼梯口，他本能地想抓住些什么，但指缝间只有空空的凉意穿过，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直接滚下了楼梯。

“程颂！”跌下楼梯之前，他感觉到他父亲大喊着似乎是想要伸手拉住他，但他并没有看清，下一秒他就跌进了天旋地转，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像被往死里挤压和捶打着。

滚下楼梯的时候，他的意识都还是清醒的。他当时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挣扎着站起来就开始往楼上爬，等爬到楼上的时候，他看见母亲已经拿着酒瓶的碎片割伤了自己也割伤了父亲，父亲正用双手抓着母亲的手腕，他们就这样僵持着，他甚至都能听见两个人互相对抗时艰难的呼吸声。

程颂爬上来的时候，是父亲先看到了自己。他看见父亲眼里有惊恐和慌张。“程颂！不要过来！”程颂听见父亲对自己大喊。

母亲和父亲在僵持过程中不断挪动着脚步，程颂看见母亲也看向了自己，狠绝的眼神里突然出现了迟疑，碎玻璃随即从她手中滑落，父亲也顺势卸了力，看得出父亲想握住母亲的双肩，但母亲却伸着双臂，直直地向自己快步走了过来。

“薇薇！”父亲转身向着母亲呼喊，程颂抬臂阻止了父亲要过来的脚步，他怕母亲再受到父亲的刺激。

“刚……刚才……我把你推下去了？”母亲抬起淌着鲜血的手掌，颤栗着想摸却又没触到程颂的脸。

“妈……”程颂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他知道母亲已经完全失控了，他想再次伸出手去抱住她，却又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薇薇……我不走了……我现在就带你们上医院……”程颂看见父亲流着泪，朝他和母亲走过来，但母亲似乎没有听见，她身体剧烈地抖动着，然后低下头缩起了肩，“不……不……”程颂听见母亲嘴里念叨个不停。

突然，他看到贴着楼梯而立的母亲身子一斜，头朝下直直要向下栽，程颂瞬间就紧紧抱住了母亲，可还是没能压住她翻落而下的趋势，他没撒手，最后，他和母亲一起跌落到了一楼的地板。

下落的一剎那他恍惚又听到了父亲的大喊，他以为这次终于可以结束了，然而摔到一楼的时候，剧烈的疼痛仿佛掐断了他的呼吸和意识，他甚至想快点昏过去，但他始终没有如愿。

终于，无尽的恨意取代了这些无法消散并且越积越多的疼痛，在他心里扎根，破土，蔓延肆虐。

恨谁呢？他恨父亲，也恨自己。如果说父亲的不端与背叛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么自己的清醒而无力则好像是帮凶。他们都该受到凌迟。

被抬上救护车前，他看见了跪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父亲，和躺在旁边没有动静的母亲，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没救了。

所以在病床上最初的几天，他就抱着这样的念头隔绝着一切外部的信息，他不断抵抗着接受现状——比起破碎，他更想直接接受毁灭。然而被缝补的身体和被接续的骨骼时时刻刻都在用痛感挑衅并提醒着他：醒醒吧，你没死。

如果清醒不能用来改变结局，那就用来主动放弃：放弃家庭与父母，放弃自己的现在和未来，直到最后所有人都放弃自己。他承认自己没出息，那又怎么样，这已经是最无关紧要的事了。他只想不断下沉，沉陷到这深渊最深处的缝隙。

可是有个人却一直抻拽着他，不让他遂愿。从最初的抚摸开始，到后来用各种声音撬开他的脑袋，再到后来，给他带来一颗星。

他无法忽略流入嘴里的那股甜，一如他无法忽视那颗星星穿透深渊的光。他也忘不了所有的感官在心中重新激荡碰撞的感觉，他开始贪恋起那股甜和那些温暖，他再一次承认了自己的没出息：他还活着，活着也还好。

后来他慢慢开始和另外一种念头争斗：怎么办。

“人吶，只要今天活着，就难免会想明天。”程颂记得他父亲曾经这样说过——对比现实，这是多么难堪而讽刺的感悟。虽然知道站起来之后，还是得用自己的双脚选一条路，可程颂自己真的找不到答案。

所以当发现看书和做题会让一天过得很快的时候，程颂有意识地让自己沉溺其中以遮掩他内心的焦虑恐惧和迷茫不安。

直到老师和陈幸予第六天都没出现的时候，程颂心里真的慌了。

他知道自己是在消耗着他们的耐力和精力为自己拖延，他也知道那天自己的一句话踩到了他们心里的伤疤上。

他终于领悟，当他怨愤着面对这个崩塌的世界毫无办法时，这两个人又何尝不是从自己的废墟里爬出来，咬着牙走过了那段难熬的日子。

“张叔，陈老师这两天有没有打来电话？”程颂终于绷不住主动问起。

“有，问你的情况。”护工老实回答。

“哪天打的电话？”程颂追问。

“每天。”护工再答。

听到这，程颂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现在还不晚，“陈老师……有没有说自己这两天为什么没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