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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萧琢端坐在乌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枚核桃般大小泛着陈旧的骰子,来回颠倒间,骰子发出高高低低的脆响。按着六那一面的手指微微一使巧劲,那一面便滑开,一颗,两颗,三颗……九颗干瘪了的红豆落在掌心。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直到他无意间看到这首诗,才知道这颗骰子内有乾坤,可他知道的太晚了。他总是这样迟钝愚笨,所以活该留不住她。萧琢颓然往后一靠,坚毅深刻的面容染上缕缕悲寂,收拢五指将骨骰和红豆慢慢握紧,细细密密的疼痛从指间传来。若是当年他没有出征,顺利的话,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倘若他们有个女儿,该是如那个小姑娘一般,随了她的模样,清丽脱俗。他们相识的时候,她也差不多这般大,略微再小一些。……穿着灰色道袍的小道姑费力拉起鱼篓,篓里装着大半篓子自投罗网的的鱼虾,岸上的野猫闻到了鱼腥味,奶声奶气地喵呜个不停。这是一窝失去了母猫的野猫,小道姑无意间在林子里发现时,它们已经奄奄一息。母亲不喜欢猫,所以她不敢带回观内,便时不时的喂养下,观内没有荤腥,幸好无师自通学会了网鱼,勉强能将它们养活,这几日收获格外好,小奶猫都有了挑食的底气。丰盛的收获让小道姑喜动于色,尚且带着几分稚气的清艳面容顿时生动起来。这小道姑整日里板着一张脸,笑起来还怪好看的,树上的少年促狭心起,从树冠上轻飘飘飞了下来,却是腿勾在树干上,脑袋朝下。乍然出现的脑袋吓得小道姑一把将鱼篓扔了过去。少年腰一扭,灵巧避开鱼虾暗器,翻身坐在了树干上,先发制人,“你就是这么对待你恩人的,”指了指地上的鱼虾,“这些都是我装进去的,你以为一个破篓子能抓到这么多鱼。”惊魂未定的小道姑抿了抿唇,其实她也有些怀疑,还在想是不是观里的女冠暗中帮忙,却没想到是这个陌生少年,“谢谢。”坐在树枝上的少年见她似乎没有追究自己吓人这码事的意思,灿烂一笑,“不客气,反正我自己也要吃,多抓几条顺把手的事。”两年前,师父一拍脑袋想起欠了皇家一个人情,再一拍脑袋他和师兄被赶下山还人情——保护亲政不久的小皇帝。小皇帝事儿多,把他忙成了陀螺,他好不容易得了两个月的假期,来到这凤凰山放松,以前他也住在凤凰山,不过那座山在西北。偶然发现这小道姑愁眉不展,小奶猫饿的喵喵叫,便暗中做起了好人。他好几天没和人说话了,正想絮叨絮叨,却见那小道姑捡起鱼放回篓子里神色淡淡的对他点了点头,带着五只小奶猫走了,走了。树上的少年:“……”我还没下来呢!第二天,少年拿芭蕉叶包了一堆煮熟的鸟蛋,“就算是猫,整天吃鱼也会吃腻,鸟蛋营养比鱼好。”随手抛下几个剥好的鸟蛋。从来没有吃过鸟蛋的小奶猫吃得喵喵直叫。“你要不要吃,这窝鸟蛋我烤的特别好。”少年热情推荐。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小道姑轻轻道,“谢谢,我不吃荤腥。”“原来你是全真一派,”少年顿生怜悯,老气横秋道,“你们全真派在这点上真没人家正一派豁达,心中有道,吃几口肉又有什么关系。尤其是你这样正在长身体的小姑娘,不吃肉怎么长身体,怪不得你这么瘦。”小道姑保持沉默,突然手里被塞了一个温热的鸟蛋。“反正这里只有我和你,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小道姑开始剥鸟蛋。少年眉开眼笑,觉得这小道姑真上道,却见她把剥好的鸟蛋喂了猫。少年不气馁,从山下买来各种香味扑鼻的肉,鸡鸭鱼肉猪牛羊鹿……小奶猫们幸福地胖了三圈,少年自己都胖了一圈,可小道姑就是一口都不吃,无论一群猫一少年吃得多么津津有味,小道姑岿然不动,连口水都不咽一下。一来二去,少年和小道姑熟悉起来。“你几岁进的道观?”“七岁。”“这么小,你怎么这么小就进了道观?”“我娘在道观。”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没再追问下去,转而问,“你在道观多少年了?”“六年。”“那你才十三岁,我比你大四岁。”……“小道姑,你还这么小,一辈子待在道观里不觉得遗憾吗?”“不遗憾。”几日后少年带来了一堆小姑娘穿的花裙子,胭脂水粉,珠钗环佩,各种小玩意儿以及话本子,“山下像你这样的小姑娘每天会打扮的漂漂亮亮和同龄人玩闹说笑,开开心心地谈论衣裳首饰好吃的好玩的。”“障眼之物罢了。”“……”少年觉得她不是十三岁而是三十岁。两月之期至。少年唉声叹气,“我又要去当牛做马了,师父害我。我以后没法天天给你送猫粮了,这包肉干鱼干你拿着,能撑一阵子,它们也大了,自己能找点吃的,总饿不死。还有这块木牌你拿着,遇上麻烦事了,你就下山去梧桐巷十九号,报我名字。嘿,咱们认识这么久,居然还没通过姓名,我叫萧琢,风萧萧的萧,玉不琢的琢,诶,小道姑,你道名是什么?”“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你的道名很难听,放心,我不会嘲笑你的,”“我没有道名。”少年不信,“怎么可能没有道名,你们全真派入门不是都会赐道名。”小道姑低了低头,“我还没出家。”“没出家,”少年猛然瞪大了眼,“没出家你穿什么道袍,我喊你小道姑,你还应了。”约莫是自知理亏,小道姑垂首不语。“还没出家是好事,我跟你说做道姑一辈子困在道观里吃斋念经无趣极了,人生短短几十年,可不得好好享受,踏遍五湖四海,吃遍山珍海味,才不算是白活了。”说得少年嘴巴都干了,也没换来一点反应,少年失望不已,“那你叫什么名儿?”低眉垂眼彷佛在默念经文的小道姑抬起眼,“陆清猗,陆离的陆,河水清且涟猗的猗。”她的眼睛酷似桃花,被树叶间落进来的阳光一照,如天池雪水般清澄的眼眸流光溢彩。陆离形容色彩繁杂,清清河水泛着涟猗,萧琢想果真人如其名。秋去春来,再一次相见是半年后。她娘病逝,小道姑感情内敛,不爱笑更不会哭,那一天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一个真正的十五岁的小姑娘。“我没有家了。”声音里的荒凉茫然令少年心头发刺。后来少年才知道,没了母亲,其实她还有父亲和同胞兄弟,只是她六岁随母离家,七岁随母居住在紫阳观,千里之外的那个家对她而言只剩下陌生。当时一无所知的少年一颗心又酸又涩,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安慰,灵光一闪,他突然拉着泪流满面的小道姑跪倒在地,“以后我家就是你家,咱们歃血为盟结成异性兄妹,以后我师父就是你师父,我师兄就是你师兄,我就是你哥哥了。你也别出家了,跟我下山,我养你,你别担心,我有很多银子,我师父和师兄都是很好的人,他们肯定会喜欢你。”小道姑愣愣的看着他,连眼泪都忘了流。少年拔出匕首打算放血。小道姑猛地抽回手。“不会很疼的,我就轻轻划一下,划一下,”见她手脚并用站起来,少年改口,“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不放血也不要紧,八拜九叩就成。”小道姑站了起来,声音里还残留着之前的哭腔,“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在观里长大,除了紫阳观我哪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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