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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曙挣脱了姜太后的手,退后半步。“我替你去,”汁绫说,“我见过他,你相信我不?”那天汁绫抵达洛阳,既见过耿曙,也见过姜恒,坐在姬珣身后的半大少年,汁绫记得非常清楚。毕竟能让天子以后背朝对的太史官,定不是寻常小孩儿。当时,耿曙也毫不犹豫,便拒绝了姬珣的提议,只是兜兜转转,他终于来到了落雁。汁琮朝汁绫道:“你既见过恒儿,就亲自跑一趟罢,无论情况如何,都得送封信回来。”汁绫牵起耿曙的手,说:“这样你放心了?咱们当年有多少仇家,你也是知道的,你现在切不可贸然回到中原流浪。”耿曙低下头,眼眶通红,心里自然清楚,汁家做到这一步,已是难得,光靠自己一个人,回灵山去找姜恒,已经十个月过去,大海捞针一般,谈何容易?“带他下去,”汁琮说,“换身衣服。今日起,耿曙就是我儿,过得几日,我将昭告天下,祭祀汁家列祖列宗。”“嗯,”姜太后拭泪,缓缓道,“本该如此,本该如此。”玉璧关刺杀一夜后,耿曙直到如今,还像置身梦中一般。曾经他对父亲耿渊的选择,所有的耿耿于怀,都源自于父母之死。父亲殉国,母亲殉情,耿渊为雍国付出了一切,导致他失去了父母。在浔东生活的日子里,耿曙又从姜昭处接收了太多咬牙切齿的恨意,姜昭就像一个彻夜不眠的鬼魂,恨他的母亲聂七,恨雍国的王族,恨耿渊,恨遍了天底下近乎所有的人。于是在姬珣提议,希望他与姜恒,跟着来访的汁绫离开时,耿曙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但抵达落雁后,他发现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般。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来自“家”的亲切,一切理所当然,姜太后、汁绫,她们没有任何迟疑,几乎是马上就接纳了他,仿佛他就该在此处,一向如此。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耿曙被带到侧殿内,浸在热水里,想起自己亲手所引发的那场雪崩,想起先前的一念之差,想起被暴雪掩埋的、茫然的姜恒。“别来——走啊——!”最后一刻,姜恒瘦弱的身体,依旧吃力地拖着一辆木车,朝着雪崩下来的方向,努力奔逃,回头张嘴,脸上带着害怕,却为了让耿曙死心,不再追来,而决心朝着死亡跑去。耿曙泡在浴池中,不禁断断续续地哭了起来。他靠在池边,心中充满了绝望。但就在此刻,一个人影出现在雾气里。“泷殿下。”外头侍卫低声道。“他在里头么?”少年的声音道,“我进去看看,不碍事。”耿曙马上转头,接着,雾气中的人影变得清晰起来,一名脸庞清秀的少年人站在池边。他的眉眼与汁琮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一身淡青色的锦袍,鬓角垂着玉绦,比姜恒高了少许,仿佛与耿曙同岁。耿曙胸膛赤裸,止住泪水,安静地看着他。被称作“泷殿下”的少年站在池边,注视耿曙那伤痕累累的身体。外头有侍卫快步跟进浴室中来,低声道:“太子殿下。”来人正是汁琮的嫡长子、雍国的太子——汁泷。只见太子泷稍稍摆手,吩咐道:“都出去罢。”紧接着,耿曙的目光落到了太子泷的胸膛前。那里有一块与耿曙所佩,一模一样、光华流转的玉玦。分而为玦,合而为佩。太子泷拈起胸前的玉玦,稍稍朝向耿曙,耿曙低头看赤裸胸膛上的另一块玉玦。“哥,”太子泷说,“你来了。”耿曙没有回答,转过头去,看着水雾。这一声,骤然间将他带回了好些年前,在浔东城中,那走廊前的小孩,一声怯生生的“哥哥”的记忆里。“我不是你哥。”耿曙冷漠地说,“再这么喊,杀了你。”太子泷没有回答,走近耿曙,耿曙又道:“给我滚出去!”太子泷伤感地笑了笑,脚步声渐远,耿曙则始终没有回头。求生愿是夜,落雁城中万家灯火,家家户户预备起下元的节庆之日。雍国举国以黑为国色,对应五德终始中的水,奉玄武为护国之神。下元节为水官解厄之日,亦是悼念亡人的节日,更伴随着一年秋收结束,标志正式入冬的开始。今日是十月初一,宫中张挂起麦灯,距离过节还有十四天。王室开了家宴,说是家宴,无非也就是姜太后、汁琮、太子泷、耿曙四人。姜太后为越地姜家的远亲,追溯起来,乃是姜昭的远房姑母,也正因如此,当年姜昭才得以与雍国王室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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